159 他是個壞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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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行宮的冬日,冷得像是一把結冰的刀在慢慢地刮著骨頭。
且東南人民喜濕,皇家又無冬日居於長寧行宮的慣例,因而行宮在建造之初,並未鋪設地龍。冬日一來,便是在房中擺了七八個火盆也不甚溫暖。
宋槿正如往常一般,坐在窗邊,翻著匣子里的東西。
他不過二十五歲,在鎬城時還是家家有女家家求的少年宰相,絕美的容顏不知折了多少少女的芳心,上花轎嫁予旁人之時,紅蓋頭下哭得撕心裂肺。
便是去年他離鎬城之時,往來相送的香車擠到了城門外,大將軍家的幼女騎馬追了他二百里,都未見馬車中的人掀簾看上一眼。
而如今,他坐在窗邊,細細地捧著手裡的布老虎如珠似寶,那垂在手邊散開來的頭髮,卻是比那如玉的手的顏色還要更白上幾分。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芫荽推門進來,將手裡端著的參湯放到一旁,伸手就去關窗,「小公子也不知疼惜自個,這般天氣,還對著窗吹風。」
宋槿連頭都未抬,只伸手又推開了窗,一天未說話的嗓音有些乾澀,「無妨。」
他捏著手中的布老虎,檢查完上面並未有掉線和破碎,轉頭去看窗外正對著的一棵桃花樹,柔和了眉眼朝那棵樹笑。
芫荽卻差點被他那笑笑得掉下眼淚來。
她比長公主還大上幾歲,如今已是四十二之齡,可那頭上的白髮,也不過是稀稀拉拉的幾束,比不得宋槿滿頭霜花。
通徽十七年春日,長公主是彎著嘴角死在睡夢中的,她受病痛連累多年,虛弱時連個杯子都握不住,死了反而是種解脫。
而她按著長公主的懿旨,將其葬在了長寧行宮的後山,扶著衣冠槨去了鎬城,見過淚流滿面的宣帝,才拿著長公主給的包袱,去了宋相府見抱病的宋槿。
宋槿那月正好傷寒,連著平東南兵亂時受的傷告了病假,並不知三日前,宣帝就已收到了長公主薨的訃告。
他聽聞門房來報,長公主身側的芫荽姑姑求見,喜不自禁地換了嶄新的春袍,親自到了二門外迎人,卻只看見芫荽滿眼通紅浮腫,手裡拿了個包袱。
八年前的某一幕重現,他差點就沒站住腳。
他在朝中忙忙碌碌了八年,沒有功成名就的奢望,不求天下蒼生的安康,他幾乎是用著流離在外的旁觀者身份,當著萬人之上的宰相。
唯一的目的,不過是在她回來之際,坐在離她最近的宴席上。
宋槿只是想讓她覺得,這麼多年的教導沒有辜負,即使她離開了朝堂,即使她執意要一個人去等死,他也會守住她要守的國泰明安,給她堅實的屏障。
養育之恩,教導之義,他還沒來得及一一回報。
只芫荽跟著長公主的時間久了,說話做事都隨了她的乾脆,開口一句便是,「奴婢拜見宋相,奴婢此來,是奉長公主遺命,給宋相送禮的。」
她半蹲著身行禮,將手裡的包袱遞了過來。
「這是殿下為您備下的生辰禮,補八年之缺,至您百年。」
「殿下臨終前,唯願您,福壽綿長,一生無憂。」
宋槿踉蹌了兩步,終於扶著牆站穩。
他畢竟當了八年宰相,大場面見得多了,此時還能硬擠出個笑臉來和緩壓抑得讓人心跳都暫停了的氣氛。
「芫荽姑姑這是說笑吧,殿下若不喜我送禮,我不送便是,不必開此等玩笑。」
芫荽卻不容他退,只把包袱往上遞了遞,「殿下葬在長寧行宮,衣冠槨如今停在宮中的掌珠殿,陛下讓您明日進宮,操持長公主下葬事宜,聖旨稍後便到。」
她略停了停,聲音有些哽咽,「殿下當年執意要走,便是不想臨死引您和陛下傷懷,如今您也該讓殿下寬心,以慰她在天之靈。」
宋槿許久都沒說話。
他閉了眼,想蓋住自己渾身洋溢著的哀慟和憤怒,只許多事物不是閉了眼就能蓋住的。
不過一瞬,滾滾而下的淚水就沾濕了他的前襟。
春袍單薄,沾濕后風一吹,涼得透徹心骨。
次日,宋相上朝時,滿頭青絲變白髮。
在朝中的老臣們個個心知肚明其中緣由,但卻同時三緘其口,不敢再言一絲一毫有關宋相和長公主的秘聞。
一是死者為大,此時妄議,坐在龍椅上的宣帝定然饒不了他們。
二是宋相此前下死手懲治了幾個嚼舌根的大臣,殺雞儆猴,堵了天下人的嘴。
三是長公主避居朝堂多年,已許久未出現在熱議的話題之中。因而鎬城各家貴女戀慕宋相的流言和秘聞不斷,宋相與長公主的秘聞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已經春末,待到長公主的衣冠槨葬入皇陵,夏蟬都已經叫了小半個月。
宣帝在勤政殿見了從皇陵歸來的宋相,兩人一坐一立沉默許久,宣帝才拿起茶盞抿了口,潤了嗓子,「你想去長寧陪陪長姐也行,只這宰相之位……」
宋槿拱手,他這幾個月瘦得飛快,此時只剩嶙峋之相,「當年殿下便是更看好岳太守,如今岳太守已是吏部尚書,提拔為相也名正言順。」
宣帝點頭,「也可。」
他再看眼宋槿,卻是笑得有些發澀,「朕自小便覺得長姐疼你多過朕,因而給了你不少苦頭吃,可如今看來,長姐疼你不是白疼的,至少你還可以陪她。」
宣帝堂堂帝王至尊,莫說是去長寧行宮,便是去皇陵送葬,大臣們都是戰戰兢兢,各種勸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唯恐他出了差錯。
兩人因著這話重新陷入了沉默,這麼些年,他們誰都動過把長公主接回宮中的心,但宣帝子嗣艱難,長公主又攝過政,回宮一事,需周慮的事情頗多。
一拖再拖,如今只回來個衣冠冢。
宣帝一陣陣憋著氣,逼得眼眶都發澀了,正要開口,宋槿已經拱了手,草草行禮退下。
從殿門口吹來的風又沉又悶。
宣帝坐著,再說不出話。
宋槿從勤政殿中出來,迎面就撞上了岳橈沉。
岳太守當年被貶,卻是遇上了命中注定之人,如今府上兩男兩女,人生也是圓滿得很,因而他見著這位當年最受長公主寵愛的宋相,也是好聲好氣的。
「長公主殿下走得安詳,宋相也應節哀,免得傷身。」
宋槿點了下頭,和他作別。
只不過才走出幾步,就遇見了韋省之,兩人好歹有過當年同在長公主府的交情,碰面都是會打個招呼的,但這招呼打完,韋省之卻沒走。
「月前聽聞崔駙馬暴斃,崔侍郎傷情過度,辭了官,宋相可知否?」
他問話時已是確定的語氣,沒半點疑問之意,最後甚至還帶了絲怒氣,顯然是對宋槿的作為氣憤得很,「長公主殿下都未曾出手,宋相倒是小肚雞腸得很。」
當年起事的成王,宣帝都念了皇家血脈只圈禁了事,是宋槿非要將成王腰斬示眾,而那位「謀害」長公主的神箭手,在嘗遍了酷刑后血盡而亡。
這位繁朝最年輕的宰相,在朝堂上心狠手辣得一群老臣都畏懼於他。
韋省之幾乎都要忘了,他在長公主府,在長公主前面那乖巧懂事,隨便她頤指氣使,眉眼中總是帶著明媚的笑的模樣。
而此刻,宋槿看了眼他,黑眸襯著白髮,美得更是妖異。
「殿下早逝,原因不過二者,」宋槿的聲音涼的很,像是在深井中浸了三日才撈上來,「舊年情殤,以及當初壽宴上的那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