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女流氓
等過了這個路段車子順利跑起來,顧教授覺得自己得開口說點什麼。
「沒想到會是你來開講座。」他感慨著。
中華五千年傳承下來的語言博大精深,顧教授作為文學院最年輕有為的實力派,說出來的話叫嚴青豎起了全身的刺。
她指了指前頭巨大的廣告牌,表示要下車。
顧青舟把車停下,聽她的聲音疏離又帶刺:「怎麼,我這種網紅不配登上你們洋城大學嗎?告訴你要不是看在學生的面子上,我才不會來。其實我還有話沒完,你們這些人別拿舊社會的三從四德來要求現在的學生,談戀愛怎麼了,同居怎麼了,只要沒做小三沒腳踏兩隻船,年輕人想怎麼談就怎麼談,這個不行換下一個,哪裡失敗就從哪裡爬起來才是傑出好青年!」
顧青舟被堵得沒法說話,連道歉都來不及。
嚴青瞥了他一眼,繼續說:「我最不喜歡某些人直男癌晚期,看不起女人前先想想你還是從女人肚子里出來的!就是因為有太多這樣的人,所以這個社會才無法進步。」
顧教授皺了皺眉,心想,完了,上升到社會高度了。
「你誤會了,我……」
嚴青啪一聲甩上車門,不想再跟這人說話,掉頭走掉。她也不怕得罪人,反正洋城大學以後是再也不會去了。
但人跟人的緣分很難說。
又是一個周三上午的十點鐘,【黑面毛孩02】準時在魔豆開直播,而顧青舟也準時收聽,此時他正在開車前往臨市的高速上。他從這學期起每周三在兄弟院校有一堂楚辭研究。
這個直播雷打不動一個半小時,完了之後顧青舟特地停在服務區,滑開手機換了天空雲聽她以前的夜間電台回放。至此,一直坐在副駕駛無語凝噎的小姑娘朝天翻了個大白眼:「老大上回不是聽過了嘛?我的天這都第五回了您膩不膩啊?」
顧珊珊今日也要去臨市出差,順路蹭了大哥的車,穿一套白色職業裝,把高跟鞋脫了盤腿坐著,車上有她專用的小毛毯。
「前幾天她來學校開講座,挺有意思的。」顧青舟說著下車去買水,顧珊珊踩著高跟鞋跟上。
他說話時嘴角有笑意,看起來是真覺得有趣,顧珊珊皺眉哼了哼:「我不喜歡她。」
顧青舟從冰櫃里拿了瓶妹妹喜歡的可樂,付賬時教育道:「在你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不要輕易下評論。」
「我了解,我看她直播了。」因為有這麼一個著魔的哥哥,顧珊珊不得不前去刺探一番,得到的結論就是她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個到處罵人的老阿姨。
「她態度很不好,每次都說一些讓人生氣的話,不負責任地對別人指手畫腳,網上好多人不喜歡她。」小姑娘說著把可樂遞給哥哥,讓他幫忙旋開。
顧青舟接過去,臉上變得嚴肅:「她所有的直播我都看了,你說的是哪一期?」
「啊?」
「她不負責任是哪一期?」
「……」顧珊珊啞了,覺得壓力很大。
「如今網路發展得太快,確實有人喜歡說些不負責任的話,噴這噴那烏煙瘴氣。」顧青舟說著瞥一眼妹妹,「但她不會,我覺得她說的都是正確的,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應該有很多人因為她的建議從人生的分叉口走回正道,她應該得到相應的尊重。」
顧珊珊:「……」
「你也不小了,應該學會看到事情的真相。」顧青舟坐回車上,那瓶可樂他沒開,收到儲物箱里。
顧珊珊原地愣了愣,隨即一陣小跑追上:「老大,你生氣了?你居然為了她跟我生氣?」
爬上車一看:「……」
「我的可樂呢?那是你答應要給我買的可樂!」
顧青舟把車開出去,說:「可樂對身體不好,你還是別喝了。」
***
中午下課後,顧青舟和這邊的同事約了一起吃飯,等上菜時他出來洗手,洗手間要穿過大堂,他走了幾步倒退回來,意外看見前台那兒站著個姑娘,長頭髮,綁一個馬尾,穿牛仔褲和格子襯衫,說話的聲音即使蒙著眼睛他都能認出來。
那是嚴青,卻是與上回見過的不一樣的嚴青。
顧青舟瞭然,這才是真正的嚴青。
嚴青在向前台詢問:「請問這裡有沒有一個叫陳奇的人?我找他有點私事,能不能請他出來一下?」
顧青舟等了等,見后廚出來個小夥子,個頭挺高,單眼皮,一臉青澀,看起來與他的那些學生一般年紀。
叫陳奇的小夥子腰上圍著圍裙,兩手濕漉漉的,問嚴青:「你找我?」
嚴青看著他那雙單眼皮愣了愣,接下來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顧青舟立在原地沒跟上去,雖然他有點好奇,但那是她的私事。大堂里滿是香氣,他這麼好看的一個人站在那裡特別顯眼,路過的都要回頭看,他卻不察覺,只專心守著那扇門。
同事以為他迷路了出來找人,顧青舟道聲抱歉:「你們先開始,我這裡有點事。」
正說著就見那小伙進來,獨自一人。
顧青舟的眼從小伙失落的臉上滑過,下一秒抬腳追出去,只來得及與同事說一句:「抱歉,我先告辭。」
同事回房間與他人說起,均是頭一回被最重約定的顧教授放鴿子。
顧青舟追出去沒十米路就停了下來,前頭見不著他要找的人的身影,一回頭,嚴青靠在小院粗糙的牆上抽煙,一張臉是落寞的,失望的,無力的。
嚴青沒想藏,那根煙光明正大地夾在指尖,煙頭冒紅,煙霧裊裊。
她心道一聲冤家路窄。
顧青舟朝她走來,嚴青不知他究竟看到多少,做好了被冷臉的準備,卻沒想他沖她牽起唇角:「你好,好巧啊,你也在這裡。」
他人好看,聲音也好聽,看起來並不介意她手上的煙。
嚴青卻覺得自己這幅女流氓的架勢在他芝蘭玉樹長身玉立的對比下,十分掉價,腦子裡有個念頭上回就想過,這回付諸實踐——
她站直了,後背從那硌人的牆上移開,仰頭拿煙噴他兩口,以實際行動打了個招呼。
隔著絲縷白煙,嚴青仔細去看,想抓住顧青舟臉上任何一點關於不耐和討厭的表情,可惜此人一張彌勒佛般溫和的臉,一丁點不喜歡都沒有,問她:「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嚴青覺得沒意思,說你吃吧我走了。
顧青舟腳步跟上:「這是要回洋城嗎?正好我也回去,我們……」
話未說完,因為嚴青指尖朝下,點了點顧青舟的鞋尖:「別跟著我。」
她說的話像是魔法,在顧青舟面前出現一堵透明的牆,只能目送她離開。那道細瘦格子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他看著,腳尖往前走了兩步。
其實他能跨過牆,只是知道她此刻想獨處。
這時斜刺里突然走出個人,鬼鬼祟祟跟上扎馬尾的單身姑娘,站在後頭的男人顧不得其他拔腿追去,邊跑邊喊一聲:「嚴青,等等我。」
最前頭人聽見了,不想轉身,就這一刻,已知打草驚蛇的小偷迅速貼近,捏著刀片飛快劃了一道,大力一扯,包包到手。嚴青根本來不及阻止,下一秒,一道白色超過她,追逐前面的偷包小賊。
「抓小偷!抓小偷啊!」嚴青叫起來。
「別跑!」
那是顧青舟在喊,嚴青聽見了,還沒聽過他這麼凶說話。
只看見穿白衣的人追上了小偷,兩人纏打在一起,顧青舟本壓在上頭,卻被那人掀翻摔在地上,而這時嚴青好不容易追上,拼了命去搶自己的包,小偷揚起手夾著刀片揮下,要割破她的手。
「小心!」顧青舟伸手一擋,與此同時小偷乘機逃脫。
***
「哎你……」嚴青喘著大氣看他,看他手心一道很深的血口子,腦子裡什麼彈幕都有
——【怎麼哪兒都有你?】
挺疼的,但顧青舟覺得不能讓人家姑娘擔心,遂把手一遮,臉上淡淡的,另一手拿出手機說:「報警吧。」
上回瞪她現在又臭著臉,嚴青腦門青筋突突跳,覺得自己跟這人梁子結大不能善了了。
「你能不能別多管閑事?」嚴青嘴硬。
——【我又沒讓你管我的事,你打不過小偷受傷了還怪我咯?】
顧青舟搖搖頭:「我看見了就不能不管。」
「您要管就管成這樣?」
——【這不還是被搶了么……打不過你躲得過吧?現在受傷了算誰的啊?】
顧教授將受傷的手藏在身後,實事求是地說:「年紀大了打不過他。」
嚴青嘴張張又閉上,抬眼瞧瞧老男人,有點鬧不明白這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怎麼就能這麼坦然說出自己老了體力不支幹架輸給小年輕。
換做是她,就算老到牙都掉光也絕對不可能承認吵架吵不過小年輕。
後來兩人都去了警局,顧教授把身份證交出來的時候嚴青瞄了一眼,三十五歲,比她大六歲。
……好像也不怎麼老。
問完顧青舟的資料輪到嚴青,她側過頭瞥瞥坐在一旁的某人,拿走記錄本自己填完了還回去。
警察開始問話,顧青舟先說完,靜靜坐一旁,聽見嚴青被問到:「你從洋城過來有什麼事?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思及她剛才那麼藏著掖著寫個人信息,顧青舟站起來想避一避,可警察拉住人:「哎你坐下,還沒問完呢不能走。」
嚴青背挺得很直,沒再去瞥身邊的男人,張口說:「我小時候有個弟弟失蹤了,找了他很多年,聽說那家飯店裡有個小夥子跟我弟弟很像,我就來了。」
顧青舟的手掌剛才簡單包紮過,卻被他不注意攥了下拳頭,又沁出血來。
「不過他不是我弟弟。」嚴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