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01704
青州城,初春,楊柳鵝黃。
「你們聽說了么?白家的那個兒子,找回來了!」
「就是白家那個失蹤了好多年的兒子?」
「就是他。我有個侄子常給白家送蔬菜瓜果,他聽那門房老魏說的,還能有假?!」
「這白少爺不是被人販子給拐走了么,當年可是全城皆知的事。白老爺懸賞千金,也沒能找到,這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白少爺突然又找到了,別又是什麼人冒充回來的。你們忘了前年也有個人說自己就是白家丟失多年的兒子,要來認親,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可白家的人只把他往屋子裡一請,就辨出了他的真偽,給攆出去了!」
「那你可知道白家的人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那白少爺被拐走的時候已經記事,左不過是問詢一些舊事,看他答的真不真切……」
「你錯了,這白家少爺胸膛上有一大塊胎記。你們想,這話能作假,胎記總不能作假吧。所以這一回找回來的人白家先是驗明正身,再問詢舊事,事事樁樁無不應答正確,再加上白少爺少年時候便有金童的美譽,聽那門房說,這白少爺如今出落的愈發美貌,堪稱國色,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只可惜聽說他被人拐去,做了閹伶。」
「閹伶,那不就是太監么?!」
「所以說造孽啊。」
「這樣的兒子,白家尋回來還有何用。看來天要絕白家的后啊。」
「哪是白家尋他回來的,找了這麼多年,白老爺早就死心了。是這白少爺自己偷偷跑回來的!」
白家是青州城裡數得著的富裕人家,雖無權勢,但富甲一方,白少爺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青州城,成為了街頭巷尾熱議的大事。
「你們可曾看見那位白少爺了,當真美貌,他要是不出聲,我還以為是個女人呢。」
「我也看見了,身似弱柳,面如嬌花,從前只聽戲文上說那貂蟬西施傾國傾城,還想不出這傾國傾城到底是什麼樣,如今看到這白少爺,想必就是他這個樣兒!」
白青雨回到白家引起滿城風雨,但是大家最關心的卻並不是他這些年來的遭遇,而是美貌。
離家時尚是金童,回來卻已是傾城之色。一個富家少爺失蹤多年,回來卻已成一個貌美如花的閹伶,還有什麼比這更大更好的談資。
「紅顏禍水啊,這白少爺美的不像人,可是妖異之兆,所以他回來才幾天,白老爺和白夫人就被他剋死了!」
顧槐走在馬車外頭,看見周圍的人指指點點,他們的話他多少也聽見了一些,心下頗有些不悅。他性子莽撞粗魯,忍不下這口氣,便過去爭論了一番,直說的那幾個人面紅耳赤,這才罷手,一路小跑著追上了馬車。
白青雨隔著馬車道:「你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少爺好脾氣,不在乎他們說什麼,我卻聽不下去。老爺和夫人接連新喪,少爺如此哀痛,他們卻說是少爺剋死的。」
「他們也沒說錯,或許我的命,本來就不好。」
「少爺別聽他們胡說,少爺菩薩心腸,必有好報……家裡好像來人了。」顧槐說著探頭看了一眼,便笑了:「是孟家的馬車。」
少爺心善,命卻苦,老爺和夫人也接受不了,傷心過度,接連病逝了,而少爺回到家才不足三個月。
好在還有孟家少爺陪著他們少爺。
說起來這位孟家少爺,顧槐心中很是敬仰。孟少爺名叫孟客,今年剛二十一歲,去年秋天加的冠,取字元君,可是他們青州城裡有名的公子,不止文武雙全,生的還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時人重色,這男子想要有美名,除了有才華之外,相貌更要出眾,才能為眾人稱讚,而這位孟家少爺,乃是青州城第一風流人物,至今還未娶妻,聽說去往他們家說親的媒人把他們家的門檻都要踩爛了。
孟家和白家素有來往,聽說這位孟少爺和他們家少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他家少爺從小被拐走,人生的瘦弱,性子也安靜。老爺和夫人接連病逝,他身為獨子,要料理一眾事情,可白家的叔伯兄弟,還有這青州城的人脈關係,他都不認識,也一竅不懂,多虧了孟少爺在旁協助,老爺和夫人的喪事才辦的妥當得體。也是經過了這些事,孟少爺和他們家少爺成了至交好友。
他們家少爺性子沉靜,防備心極重,能有一個交心的朋友不容易,因此他心中對孟少爺也十分感激。
「聽說你不在家,我正要走呢。」孟客笑著站在門前,藍衣白里,愈發顯得俊雅出塵:「靑弟,你這是打哪裡回來?」
白青雨從車上下來,笑著說:「昨兒不是跟你說了,今天要去普渡廟裡給我爹娘誦經超度。」
顧槐在旁邊聽了微微一愣,不知道他家少爺為何撒了謊。
他們倆今日出門,並不是去普渡廟。
但是他也沒出聲,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大門。孟客說:「我聽聞你讓顧槐買了許多獵犬?」
「不過都是些小狗崽子,」白青雨說:「我喜歡養狗,熱鬧。」
「你既然喜歡熱鬧,為什麼前些天還把家裡的僕人都遣散了?這麼大的宅子,統共只有這麼幾個僕人,也太冷清了。」
白青雨在料理完家中喪事之後,便將大部分僕人都遣散了,出手也很大方,每個人都給了一筆不菲的遣散費。
「家裡只我一個,我又無兄弟姐妹,實在用不著這麼多人伺候,而且我安靜慣了,人多,我總覺得被他們看管著似的不自在。就家裡剩下這些,我也打算過幾日都遣散了,只留顧槐一個人就夠了。」
孟客聞言微微一愣,回頭看向顧槐,笑道:「顧槐,你可聽見了,你們家少爺多信任你。」
顧槐聽了咧嘴直笑,他家少爺對他確實親厚,他原不過白家一個養豬的下人,也不知道他們家少爺怎麼就看中了他,叫他做了貼身小廝,也因此他對白青雨忠心耿耿,滿懷感激。上個月他娘病重,多虧了白青雨親自去請了大夫給他娘醫治,他娘的病才痊癒了,從此以後,他對白青雨就更忠誠了。
雖然外頭把他家少爺傳的很難聽,但是在他眼裡,他家少爺人美心善,仙子一般,他能近身伺候,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他就不明白了,他們家少爺雖是個閹人,但那也是造化弄人,少爺是受害者,怎麼外頭的那些人因此就看不起少爺,不過是跟孟少爺走的近了一點,外頭的傳言就難聽的很,說他家少爺不男不女,才引誘了孟少爺在白家流連忘返。聽說連孟老爺也聽信了這些話,叫孟少爺少來呢。
「如今外頭關於我的流言很多,我本來還怕大哥不敢來我們家了。」白青雨說。
孟客聞言笑道:「我若是不敢來,才真是心虛,我們倆光明坦蕩,若為了小人口舌誤了咱們的兄弟情義,那才是蠢不可及。外頭的人說什麼,不必理會他們,我不理會,你更不必理會。」
白青雨聞言神色略有動容,笑道:「我一向不管他們說什麼,只怕大哥放在心上。」
白青雨很愛乾淨,常愛穿一身白衣,且出門回來必要換一身衣服。顧槐把衣服放下便掩上門出去了,到了書房,見孟客正彎著腰翻看案上的一本詩集:「我上次給你們家少爺帶的幾本書,他可都看了?」
「看了,我家少爺很喜歡呢,日日都讀到深夜。」
「他身子瘦弱,你也在旁邊提醒著他一點,熬夜傷身。」
顧槐應了一聲,抬頭看向孟客,道:「孟少爺這兩日沒來,我家少爺一直念叨你呢。」
孟客聞言微微一笑,愈發顯得俊朗瀟洒:「所以我這不是來了么,就是怕他苦悶。前兩日是我母親身上不大好,我一直留在家裡未曾出門。」孟客說著,捏起案上的一張紙,問:「這是你家少爺畫的?」
顧槐點頭:「是。」
「白日紅荷,畫的很好。原來靑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顧槐聽了,心裡又是自豪又是難過。他們家少爺琴棋書畫都會,若只是尋常的富貴公子,這些便是他的才華,只是這些都是他們家少爺在做閹伶的時候學的,其中滋味,又是一番光景。
「你家少爺人呢?這麼半天不出來。」
「少爺在更衣呢。」
孟客聞言又笑:「就他愛乾淨。你別在這站著了,去伺候他吧。」
顧槐作了一揖,這才回到了白青雨房裡。白青雨卻還沒有穿好衣服,只在銅鏡前站著,袒露著胸懷。
那胸前原本是胎記的地方被刺了文身,碩大的一朵牡丹花,紅艷艷的,牡丹的花蕊正中,正是胸前一點,有一種詭異而誘惑的美。顧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下刺痛。那些惡人大概嫌棄他們家少爺身上的胎記太難看,便刺了丹青在上面,用胎記為襯,刺就了這朵艷麗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