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周垚的腰背挺得很直,高跟鞋「咔咔咔」的踩在酒店光可鑒人的地磚上,一路吸引不少注目禮,但她目不斜視,直直走向櫃檯。

周垚拿了房卡,簡單明了的和櫃檯的酒店工作人員交代了兩件事。一是半小時後會有位叫路明的男士來領房卡,二是四十分鐘後會有兩個或以上的女人來問路明和周垚訂了哪間房,請務必告知,請他們上樓。

周垚的聲音依然帶著一絲沙啞,音量不高,只是面無表情公式化的說完,轉身離開。

來到電梯前,只有仇紹一人站在這裡,上行按鈕已經按下了,只等她。

從剛才一踏進酒店大門,仇紹沒有跟著她去櫃檯,徑自來到這裡。

周垚起先一愣,沒明白其用意。

怎麼,生怕別人看到他倆一起開房?

但轉念就推翻這個想法。

突然明白到,他不是在意別認真么看自己,而是在意怎麼看她。這恐怕也是他那好教養的一部分。

電梯門開了,周垚率先走進電梯,來到最裡面的角落。

門板剛合上,她整個人迅速虛脫,靠著光滑的牆壁,雙手撐著扶手。

仇紹背對著她,宛如鏡面的電梯門板清晰的映出兩道身影。

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緩緩落在上面,只見周垚彎著腰,像是憋著勁兒,額頭上開始冒冷汗,神情扭曲。

仇紹沒說話。

周垚雖疼,卻也因此鬆了口氣,因為如果真的有人在這時候問她「你還好嗎」,或是「你沒事吧」,以她此刻糟糕的心情,恐怕只會懟回去。

比如,「我特么的看著哪裡好?」

比如,「你覺得我像沒事?」

直到電梯門再度開啟。

周垚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似乎有擠出一點氣力,足以支撐她走向房間。

仇紹沒有動,依然站在門口。

周垚離開那扶手,高跟鞋「咔咔咔」的移動過去。

只是正當她抬腳跨出時,手臂卻被一股力道向上一抬,她腳下一頓,愣了。

周垚有些詫異的側過臉,這才發現這個男人是真的很高,即使她穿著高跟鞋,依然矮了他半個頭。

仇紹也正望著她,眼神平靜。

邁出電梯時,低沉的聲音響起:「留點體力。」

正是這句話,令周垚原本還想逞強的那句「我自己能走」噎了回去。

事實上,這看上去對他來說很輕鬆的借力,卻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周垚的負擔,她幾乎有一半的重量倚靠著那條手臂的支撐。

甚至到走進房間,關上門,扶著她在床邊坐下……

仇紹轉身拿起一盒餐巾紙遞給周垚,依舊是那不緊不慢的口吻:「你的妝花了。」

周垚抽出一張紙,按在自己額頭,點了點頭,又從包里拿出粉餅,開始仔細按壓臉上的薄汗和油脂。

仇紹已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倒進電熱水壺,很快,就傳來燒水的「轟轟」聲。

他回過身,靠在台邊,雙手環胸,目光落在周垚身上。

她補妝的手有些抖,但卻並不影響那熟練度,她飛快的收拾好自己,合上粉餅,低頭看了下時間,隨即回望過來。

四目相交。

周垚抿了抿嘴唇,說道:「待會兒除了路明,恐怕他未婚妻和幾個不相干的人也會來。我是來攤牌的,簡單地說,是因為照片的事,有人抹黑說是我乾的,還在學校論壇上鬧的沸沸揚揚,要把我的名聲搞臭。我是來自救的,也是來抓兇手的。」

水開了,仇紹回過身,倒了半杯熱水,又兌了常溫的礦泉水,抬腳走向周垚。

周垚接過水杯,冰冷的雙手彷彿一下子找到依靠,緊緊握住杯子。

就聽仇紹問:「也許等你攤完牌,就要去醫院了。」

周垚當然明白,此刻的她需要的是靜養,而不是折騰,她的闌尾還在發炎,加上不甘寂寞的大姨媽,雙重摺磨之下連她的肋骨都覺得隱隱作痛。

正值春季,溫度和暖,還伴著微風,可她卻手腳冰涼,由內向外外冒著寒氣。

周垚說:「凡事都有時效性,這件事尤其是。等過幾天我好了,輿論也基本蓋棺論定了,到時候我舉著大喇叭滿世界喊冤,都沒人信。」

仇紹沒接話,他的目光依然那樣平和,定在周垚臉上,彷彿在探究,彷彿在思索。

他記憶力很好,何況那天發生的事並不遙遠。

他分明記得,那天周垚面對面「理論」時,她看他的眼神飽含著興味,而且毫不掩飾,她首先關注的並不是那張合照,而是他。

然後她問他:「你看得出來是我?」

顯然,她是在差異竟有人一眼就將素顏和化妝后的她聯繫到一起。

隨即她又問「最上鏡頭情侶獎」有沒有獎金,有沒有獎品。

多麼務實的問題。

到了最後,她才提到「我一個姑娘家家的名譽」,但落點卻在「補償」。

那一刻仇紹就明白,這是一個凡事從實際出發,在意容貌比名譽更勝,有來必有往的女人。

而且她反應很快,可以說是敏捷,條件反射在每一個細節。

仇紹沉思片刻,又一次開口。

「恕我直言,周小姐並不像會擔心被這件事影響名聲。」

那聲音很低很淡,平鋪直敘,沒有一點譏誚和質疑。

換一個人問,恐怕會被誤解。

但周垚卻笑了:「我是不擔心。信我的,是朋友,不信的,是混蛋。」

仇紹微微挑眉,卻沒說話。

周垚一手撐住床鋪,喝了半杯水,才道:「不管在別人眼中,我是如何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那都是我自己作的,我樂意。我也明白,名聲這東西本來就是交給別人定義的。可如果這個定義,是建立在蓄意謀划,崩壞人設,未經主角同意就擅改劇情的基礎上,硬要把他們自己攪渾的髒水潑在我頭上,逼我就範。不好意思,我有意見。」

最後半杯水也被一口飲盡。

「非我族類,就不能給他們糟蹋我的機會。」

不知是否是錯覺,話音落地時,周垚似乎看到仇紹的目光,分外專註的在她臉上定了片刻。

然後,他垂眼拿過她手裡的杯子,又到櫃檯前蓄滿。

周垚又一次開口:「不過,我也很感激仇先生今天這麼仗義,和前任,和前任的現任,以及和前任的愛慕者一起撕逼,我今天一定會非常狼狽,非常心累。有人能陪我,讓我很意外。謝謝。」

周垚一點都不習慣說「謝謝」,真的非常不習慣。

但今天,她說了好幾次。

周垚也不習慣助人為樂,或奢望別人伸出援手。

助人為樂,那是因為幫助別人能使自己看上去更高尚一些,也順便挽救一下麻木、匆忙、冷漠的生活。

周垚很少幫人,那句「謝謝」對她來說毫無壓力,可有可無,她也很少向人求救,關鍵是自己一個人真的扛不住的事情,也不會有人幫。

幫你的人,也會先衡量這件事的代價,是否太麻煩,有沒有必要管。

反而是,如果自己咬緊牙關硬扛過去,也許就真特么的過了。

這樣的想法在周垚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早已成了另一種條件反射,她甚至在問出那個問題的同時,就設想過不下三種的答案。

以至於,她並沒有想到,仇紹會這樣說。

「這件事,有一半責任在我們公司。」

周垚皺了下眉,瞬間反駁:「來的路上我可沒說過事情經過。」

她似乎只說了「撕逼」。

「不需要。」

仇紹頓了一下說:「照片的事才過兩天,能在這麼短時間內令你們產生誤會必須當面解決,我不會僥倖地認為,此事和我們公司無關。。」

「更何況……」

仇紹笑了一下:「如果我不跟著上來,也要在下面等,看何時才要叫救護車。」

哇……靠……

周垚睜大眼,瞪著這個男人,還從他手中接過第二杯水。

她猛的灌了一口,想著是不是應該感謝他的「體貼」,還是該計較他一針見血的陳述事實?

她沒看錯這個男人,只是「公事公辦」,而不是雞婆。

但為了進一步確認,周垚張了張嘴,這樣問道:「仇先生,我問你啊,如果我不是你家的房客,也沒有照片那件事。今天的事你會管么?」

沒有一絲猶豫,仇紹開口:「不會。」

哇……靠……*2

果然……

呃,該怎麼形容這個男人呢……

有責任感?有好教養?

不,都不貼切,他比這些詞描述的字面意思都要更坦然,更直接。

任何她能想到的辭彙放在這個男人身上,都太淺了……

周垚正在心裡感嘆,與此同時,門鈴響起。

周垚一怔,正要撐著床鋪起身。

仇紹已經走向門廊,很快傳來門板開啟的聲音,以及路明驚訝的質疑。

「呃……仇先生?」

「路先生,請進。」

門板合上,仇紹走回來時,選了稍遠的沙發坐下。

路明一臉震驚且猶豫的跟著進來,見到床邊的周垚,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垚垚,你不是……」

——你不是要約炮留個念想嗎?

周垚猜應該是這樣一句問話。

她皮笑肉不笑道:「路明,我大姨媽。」

——除非你重口味到要血戰到底,我也不介意來一場3p,否則就別特么的露出一副美夢破碎的傷心樣了。

路明反應也是極快的,震驚莫名的瞪著周垚片刻,又看了眼一副置身事外的仇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

「荒謬!」

路明撂下兩個字,轉身就要走。

周垚揚聲道:「你要是走出這個門,我保證下一次我會玩的更狠。」

路明頓住,回過身,神情難堪:「你有必要嗎?多大點事!」

周垚笑了:「多大點事?呵,對你是不大。你是受害者,只管負責收割同情票,我呢是狐狸精是婊子,只配侵豬籠和娛樂群眾叫一聲『好』。我告訴你路明,就沖這一點,我也得拉你下水。你站出來說句話,比我說一百句都有用,這是受害者應盡的責任。」

這一刻,那些疼痛彷彿都離她遠去。

她整個頭皮都在發麻,渾身的毛細孔都在戰慄。

周垚閉了閉眼,舒暢極了。

看來,她真是天生嗜血,從骨子裡就帶著「撕逼」的天賦,遇到這樣的場合就生龍活虎,躺著扮演林黛玉真是不適合她,她就該出門薛寶釵,關門王熙鳳啊。

這番話果然嚇住了路明,雖說他不是嚇大的,可周垚卻是嚇別人長大的。

路明還真不敢賭周垚的「敢不敢」,主要是他更在乎名聲。

只要在乎,就是軟肋,人家捏著你的軟肋問你怕不怕,你能說不怕么,說了就傻逼了。

半響過去,路明開口:「你想我怎麼做?去論壇幫你說兩句?」

周垚果決道:「不用。」

那恐怕只會有反效果,這事就真的沒完沒了了。

「再過十分鐘,也許你未婚妻,和這件事的主謀都會出現。」

路明的眉頭已經打結:「你真要做這麼絕,周垚,你我好歹好過一個月,犯的著……」

可他話還沒說完,門鈴又響了,十分急促,彷彿還帶著憤怒。

周垚笑了,路明慌了。

沉默許久的仇紹,又一次起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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