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大門依舊敞開著,清玉已經離開,此生從未有那刻他是如此狼狽。他本想強行帶著竹軒離開,可是他記得竹軒對他說的那句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八個字像是枷鎖一般將他困住,那是竹軒的咒語,他不敢掙脫,他怕一旦掙脫,換來的是竹軒的厭憎。現在竹軒雖不在他身邊,可是他知道,在竹軒的心底至少有他一席之地,甚至竹軒親口說出的對冷焰的喜歡,清玉亦是打心底里不信的。可竹軒也是這樣想的嗎?
「即便知道你是說謊,我依然很開心。」冷焰輕輕環住竹軒,竹軒微合眼眸,枕在冷焰的肩頭。他真的是說謊嗎?竹軒捫心自問,卻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因為已近中秋,竹軒便和冷焰在這裡住了下來。桃樹下竹軒將土刨開,把小妹的那壇酒抱了出來,完好的泥封,只是相比之前的土色,竹軒新封的顏色有些淡。
「我來幫你。」冷焰將袖子挽起,眼看著就要湊近,竹軒忙把泥封拍掉一半,他起身讓開,指著酒道:「把它搬到屋裡吧。」
冷焰將酒搬到屋裡,竹軒把土重新掩上,抬手看著手,傷口早已不再,可血已經沉澱。
冷焰把餘下的泥拍掉,深嗅著酒香,這酒中似乎還帶了些許桃花的香氣,彷彿竹軒身上的味道,只是清淡的不易察覺。他見竹軒進來,笑道:「這是什麼酒?」
「花雕。」竹軒淡淡回答。他幼時曾見一個落魄書生在酒館喝酒,他喝的就是花雕。他一杯接著一杯,中間未曾停歇。路過酒館時,竹軒聽到他喃喃說著:「永不飲花雕。」可是他每喝一口都念著「花雕」,直到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口中仍舊念叨著「花雕」。當時竹軒以為那書生念叨的是心上人的名字,回去告訴父親方知,幼女早夭,埋下的那壇女兒紅就叫花雕。他本希望如那書生所言,永不飲花雕,卻不想終逃不過這樣的宿命。
「花凋?」冷焰蹙眉,「怎麼叫這樣的名字?」
「不過是個名字,何必那樣在意?」竹軒把酒抱起,掂了掂重量,朝冷焰笑道:「離中秋還有近兩個月,酒不算多,只能小酌,不許牛飲!」
「好,你說怎樣便怎樣!」冷焰笑看著竹軒,這一刻心安像極了千年之前。那時她緊緊抱著那壇老酒,死活不肯給自己,偶爾自己聞一下,也急忙蓋上蓋子,生怕酒香趁著蓋子打開的瞬間逃走。最後,那壇酒他們都沒有喝到。他們想要挑著最特別的日子喝下那壇酒,卻在那日子挑出之前,酒罈子被摔了個粉碎,在它生命的最後散出了無與倫比的的香氣。那味道在大殿縈繞了三天三夜,久久不肯消散,似乎在埋怨著他們沒有讓它的生命得到圓滿。冷焰伸手覆在酒罈子上,輕柔的為它罩起了保護,這一次,他會和他安然的將酒飲盡,一滴不剩,算是了卻千年前的遺憾。
是非
以防中間出差錯,竹軒算準離中秋還有四十九日時才啟了酒。因著酒量並不甚多,竹軒每日只准冷焰喝一杯,結果到了中秋,酒罈子里的酒還余半壇。竹軒苦惱的看著那半壇酒,「早知道每日便給你多喝點了。」
「我們多留幾日便是了!」冷焰笑看著竹軒蹙眉,伸手為他把眉頭撫平。
竹軒搖頭,「我們還有那麼多的地方沒有去,哪裡來得及?」竹軒說罷便後悔起自己的嘴快來。冷焰手指驀地一僵,緩慢的放了下來,「是啊,已經秋天了。」
「冷焰,我沒有別的意思。」竹軒慌忙解釋,卻不知為何如此慌亂。
冷焰笑笑,「沒關係,期限本來就是我定下來的,今晚我們就大醉一場。」
菊花已經悄然開放,月光下竹軒與冷焰花間對酌。竹軒酒量不大,用的依舊是往常的小瓷杯,冷焰卻換了大碗。不知是不是日間說的那些話的原因,這夜冷焰異常的沉默,只是大碗大碗的喝著酒,偶爾抬頭望著天心月圓,留給竹軒的也只是寂寥的側臉。
竹軒的酒喝得不如冷焰多,醉的卻比冷焰快。他靠在冷焰肩頭,迷離的望著月色,手指自在穿梭於花間,喃喃低語,依舊是那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冷焰低頭看著竹軒,伸手將他攬在懷裡,眼中升騰起一抹霧氣。他親吻著竹軒的額頭,「你放心,待到明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我會如你所願的死去。到時,你就可以安然陪在他身邊了。」
「什麼?」竹軒抬頭去看冷焰,雖聽不清冷焰在說什麼,可心中卻異常的抵制。冷焰微笑著搖搖頭,丟掉手中的碗,索性拎起酒罈子喝了起來。
竹軒看著冷焰豪飲的樣子,眸中閃過一絲落寞。過了今夜,冷焰的命就在自己手中,可為什麼卻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反倒生出絲絲縷縷的難過來?冷焰瞥見竹軒眼中的難過,緊了緊手臂,「我不會騙你,來年桃花盛開,在你身邊陪伴的一定是他。」
過了中秋竹軒與冷焰再次踏上了旅途。一路向西,都城漸少,大多是群居的部族。雖少了些許繁華喧囂,卻也讓竹軒領略了不一樣的塞外美景。告別上一個部族,帶著他們的饋贈,竹軒和冷焰一道踏上了沙漠。
那個部族的族人告訴竹軒,穿越了這片沙漠,就能見到天下第一城。那裡的繁華世間第一,再無哪裡可以比得起。竹軒聽罷,笑問冷焰,「不知無火之境比不比得起。」
駝鈴聲遙遙傳開,叮叮噹噹伴著沙漠的風哼著不一樣的歌謠。這一路他們看過大漠孤煙,走過了長河落日,一路行來只覺天地浩大。他們走得緩慢,生怕錯失一點美景而抱憾。這段路走完已是一個月後,天地間也已一片蒼茫。竹軒看著面前巨大的城門,只覺異常的壯闊巍峨,這就是天下第一城了嗎?這一刻他的心底充滿了磅礴之感,眼前的城已不再是一座城,而是恢宏的山。
一路上聽過往的商旅談論起這座城,都對這裡上元節的景色讚不絕口。為了等待那一日的到來,竹軒和冷焰便在這裡住了下來,一住便住到了上元節。
每年天下第一城的上元節大雪都會如期而至。皎潔的白色與華燈交相輝映,來來往往的人笑意盈盈,面龐透著雪一樣的光華。竹軒穿插在人群中,緊緊握著冷焰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潮衝散。
子時在湖邊會有煙火。竹軒從未見過煙火,為了找一個好位置,竹軒提前半個時辰便拉著冷焰,卻發現大家早已等在了那裡。竹軒失落的看著湖邊攢動的人頭,在柳樹旁停了下來。
「很想看?」冷焰笑看著竹軒,未等竹軒點頭,忽的把竹軒打橫抱起,竹軒驚呼一聲忙遮住了嘴。他湊在冷焰耳邊,臉色漲得通紅,「快把我放下來,這裡這麼多人!」
冷焰見竹軒害羞,撲哧笑了出來。他腳下一使力,騰空飛了起來。湖光雪色在眼底流連,華燈在風中搖擺,城景盡收眼底,竹軒忽然生出幾分畫中游的感覺來。
冷焰最終在這座城的最高點落了腳。他的腳步很輕很穩,在瓦片上落在,恰如一片秋葉。他坐在房頂,把竹軒抱在懷裡,又把自己的大氅解下來搭在竹軒身上,然後下頜抵著竹軒的額頭,等著那場盛世煙花的到來,可不知是煙花來得太晚,還是竹軒他們本就不該來這裡,屋內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一個男聲怒斥道:「混賬!你是想造反嗎?你莫忘了我是這裡的城主,你不過是我一時善心留下的賤種!憑你也想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