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身著湖藍色的少年精神抖擻地走了進來。
今天他依舊沒有穿王袍。
他眼神發亮,看向燕帝,當下步履加快朝燕帝直奔而來。
「大侄子!」
大侄子燕帝嘴角抽搐,坐在他下首的符簡低著頭,拚命憋著笑。
「哎哎哎……」燕帝哭笑不得,把抱住他的小叔叔扯開,「好好坐著。」
小德王在他身邊坐下,好奇地看著他,「你跟符大人說什麼好玩的?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燕帝頭疼,撫額輕揉,笑得無奈。
但他眼中的疼愛包容是騙不了人的,「行了,朕跟符大人說正事呢,你去找你大孫子玩會兒去,等會朕過來找你們,可行?」
小德王比燕帝要小八歲去了,燕帝已有二十三有餘,而小德王不過十五少年,當初小德王剛從新進宮剛立不久的皇后肚中出來不久,太帝就歿了,很快這位太皇太后就追隨太祖帝而去,把小德王交付到了先帝手中,先帝那時最大的兒子都有十五歲了,當皇兄的他便先把德王交給了皇后養,但養在皇后膝下的德王日夜哭鬧不休,幾次險些夭折,把皇后都折騰病了,後宮聞德王的哭聲就驚悚,先帝無奈,便把小德王抱到了他的寢宮正德宮,親自撫養小德王。
德王的封號,就是出自他的賜名。
德王德王,他從小就是在帝王之居正德宮長大的,這朝廷天下不管誰提起他,都得掂量掂量他的份量。
先帝沒親自撫養過自己的兒子,但弟弟卻是他親手撫養長大,可惜先帝也是個多病之身,在位不到十年就去了。
小德王乃先帝在正德宮養大,他與先帝感情深厚,二三歲的時候就會邁著小腿給先帝端葯侍疾了,先帝離去,最傷心的莫過於他,把先帝一送走他就大病了一場,險些命喪,把歲上位的燕帝嚇得寢食難安,他可是受了先帝臨終所託的,好在宮中還有太后,在太后的安撫下,德王總算病好了起來,但自此之後,他就搬離了宮中,不願意住在皇宮了。
但他離了皇宮,還是能在皇宮出入自由,他身上有先帝賜的能在皇宮行走自如的金牌,這牌子,全天下也就三塊,另外兩塊,一塊在天下兵馬大元帥手中,僅限有緊急軍情的時候能隨時進入宮中;還有一塊,在內閣輔首手中,僅限有國家大難的情況之下方才允許不經稟報就進入宮中。
而在德王的手裡的那一塊,因太后與燕帝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成了德王在皇宮的隨進隨出。
而對德王來說,先帝是兄長也是父親,他悔恨只能看著先帝離他而去,遂一腔保護之情就換到了大侄子燕帝身上,這幾年燕帝受朝中老臣刁難,小德王沒少幫忙。誰欺負他大侄子,他就到誰家去跳腳罵人,罵不過了,就倒在人家家裡的地上翻滾,哭鬧著說他家欺負人。
這舉天下誰有他地位高?誰敢欺負他?他是正德宮養出來的王,是太帝和追隨太帝而去的太皇太后的幼子,是養在先帝膝下的親弟弟,打小就住在正德宮的皇子自燕朝立國以來也就這一位了,這再老的臣子也怕他,不得不磕著頭送這位活祖宗走,再怎麼說也得退一兩步,應一應這位小王的心意,要不然這位小王壓根兒就送不走。
之前他也不過十歲出頭,燕帝也管不住他,只能隨他這個小叔叔去了,但現在小德王大了,燕帝也是存了心想管束這位小叔叔,畢竟他乃皇家之子,身份又重,還是要顧及些顏面的,可不能再做些在臣子家的地上滾打之事了。
遂他最近說事,都有些躲著這位小叔叔了,生怕他一聽說誰不聽皇上的話了,就跑去人家罵人家,罵不過就踹,踹不過就鬧。
可這廂小德王興沖衝進來,就是來保護大侄子的,見大侄子支使他去跟大孫子玩,他不高興地撇了下嘴,「你當我還小呢?」
不小嗎?昨日還扛著大孫子去御花園的樹上掏鳥窩,把太后和皇後娘娘嚇得差點昏過去了,符簡快要憋不住笑,簡直不敢抬頭。
燕帝也好笑,他這是又頭疼又好笑的,帶著笑怒瞪了小德王一眼,「不小嗎?昨兒還帶著岱兒爬樹,一點當長輩的樣子都沒有。」
「你不忙嗎?我幫你帶帶他,當年我小的時候,皇兄就帶我去爬過樹。」就是當年皇兄身子不好,只能找個身手好的侍衛帶他上去。
德王回得理所當然,燕帝更是哭笑不得。
那是他父皇願意的嗎?這位皇宮裡的小祖宗,一天不上樑揭瓦就哭鬧不休,有時聽話點不鬧了,就睜著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你,他父皇親手把他帶大,哪受得了這個?就是病在床上起不來,也要爬起來帶他出去走一走,溜一溜他。
就是這般,他父皇也多活了幾年,就是這身子實在撐不下了,活著也是受罪,方才離世。
燕帝本不是太子,是後來太子沒了,他被立為了太子,被先帝帶到了身邊佐政才跟他這個小叔叔熟悉起來,但那時小德王不過五六歲,成天在宮中鬥雞斗狗橫著走,他卻要幫著他父皇打理政務不說,還要忙著跟太傅念書,跟朝中諸臣勾心鬥角,何曾有過一日悠閑?
就是他當皇子那段日子,也不曾像他這個小叔叔這般無憂無慮過,他剛進正德宮那段時日,還曾羨慕過他這個小叔叔一段時日。
德王的話,讓燕帝想起了從前,他無奈地笑了一下,拍了拍小叔叔的腿,跟他道:「朕之前聽鳳慈宮的人來報,說今日母後身子有些些不適,朕本來打算跟符愛卿說完事就去看她,既然你來了,小叔叔何不替朕先去看看母后的身子?要是不妥,你也叫人提早知會朕一聲,朕立馬就來。」
「嫂子怎麼了?」當下,德王就皺眉站了起來,「我都跟她說過好多遍了,少跟後宮的那些妖精置氣,一個個的都不懂事,管她們死活呢?」
說罷,不等燕帝都說,他就衝出去了,還扔下一句話:「大侄子,有誰欺負你,你來鳳慈宮叫我,本王替你收拾了他!」
他咬牙切齒說話完畢,人就跑遠了。
頭疼的燕帝噓了口氣,手放下來了,背也鬆了,整個人都鬆快了。
符簡把笑穩穩憋住,抬頭看向了燕帝。
他是把笑憋住了,但水亮的眼睛出賣了他的心緒,燕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往後也少打他的主意,他是朕的親叔叔。」
小叔叔替他出頭,也沒少受他這些親信的唆使。
符簡輕咳了一聲,正了正臉色,道:「臣知道了。」
他們也沒是沒分寸的人,德王畢竟是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胡來。再來,這幾年招數也用多了,都有了防範,這滿京城只要是跟皇上作對過的大臣家都視德王如溫疫,人還沒來,全家只要是作得了主的主子就跑沒了,德王這一年都沒有了用武之地,跑去的人家都沒人,他自個兒都挺失落的,好幾次找御林軍那邊幫他堵人的大門干架。德王身份太高,發個脾氣整個皇宮都要震一震,符簡也怕越鬧越大,弄到群臣激憤的地步,也不敢再用德王了。
「你知道就好,他也到要說親的年紀了,再鬧下去,這都沒哪家的好閨女敢嫁給他了,你聽聽外邊的人是怎麼說他的?」這外面的人都說他這小叔叔是個混不吝,吃人的主,誰敢不合他的心意他就能把人都宰了,更邪乎的傳言都有,燕帝還真是怕這傳言越傳越猛,把他這小叔叔架在火上烤,出去了人憎人厭。
趁他年紀還算小,趕緊收住,再過兩年再尋思著替他博幾個清名美名,也好讓他的名聲好點。
「先帝把他託付到朕手裡,是要朕照看他一輩子的,往後朕就是沒了,朕得兒子也得把他祖宗貢著,他就是我們老周家的活祖宗,愛卿啊,」燕帝語重心長地看著符簡,敲打著他這個為了成事就敢無所不用其極的心腹,「你不要當朕這小叔叔傻,他是為了朕,朕這個先帝的兒子,才甘願被你們所用。他心裡門兒清呢,他可是打小在正德宮長大的,從小跟著朕父皇看這天下樁樁大事,朝中眾相,你們心裡在想什麼,你覺得他能看不破?」
符簡正容,當下抬手低頭朝燕帝揖禮:「謝聖上提拔,臣遵旨謝恩。」
燕帝仔細看了他兩眼,幾眼后,他別過頭,溫和地跟符簡說起了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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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德王跑到了鳳慈宮,鳳慈宮的宮人見到他慌不忙地請安,德王一路大步踏進去,人還沒至,聲音就已至:「嫂子,我來了。」
太后正在喝葯,聽到小德王的聲音,頓時別開了宮女的手,腰挺直了,聲音抬高了些,「康康,嫂子在這兒呢。」
德王周召康聞聲朝她這邊走來,踏過了宮人拔開帘子的拱門,朝坐在靠東邊花園那邊的太後娘娘抱怨道:「您怎地又病了?又不聽話了罷?」
太后抿嘴一笑,親手撫了撫身邊榻椅,「快過來嫂子身邊坐。」
德王聞著藥味皺了下鼻,走過去就端起了宮女手中端著葯碗聞了聞,扭頭朝太后道:「這裡頭放了柏子仁,您昨兒晚上又沒睡好?」
德王從小跟著先帝長大,先帝又長年生病,德王沒少親自為他皇兄熬藥,以至於這時日一久,他光聞著藥味都能猜出其中下的葯來的。
「被夢驚著了。」太后拍著椅子,笑道。
德王拿著葯過去坐下,嘗了一口。
太后打他的手,「葯別亂喝。」
「就舔了舔,」德王不以為然,嘗過葯後跟太后道:「苦著呢,這是常太醫開的方子?」
「是他。」太後點頭。
「他的方子還算管用,吃罷。」德王伸手,朝宮女拿了勺子,親自給太后喂起了葯來。
太後娘娘不禁笑了起來,經常皺著的眉頭鬆開了些。
「哪個混蛋嚇著你了?」德王喂著葯看著太后,問。
「沒哪個,」怕小德王胡來,太后搖頭道:「就是這幾日想起了以前的事來,有些睡不著覺。」
「哦。」德王給她喂著葯,沒說話了。
以前的事,以前先帝還在著呢。太后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她說錯話,讓他想起先帝來了。
先帝在時,那是真疼他,要星星從來不給月亮,哪怕他把正德宮的屋頂掀翻了,先帝也能當作沒看見。
太后是先帝後來立的皇后,先後走得太早,她兒子當了太子后,她就被先帝扶為了皇后,這才常伴先帝左右侍候。現在先帝走了,太後跟著兒子過,才發現這當太后不比當皇后輕鬆幾許,今兒這娘家的侄女來哭冤,明兒那外家的外甥女來哭不得寵,皇後來給她請安也是帶著一臉的委屈,一天到晚就沒幾樁的順心事,看著她們一張張帶怨的臉,聽著她們一口口含怨的語氣,太后是怎麼高興都高興不起來。
「嫂子說錯話了?」太后低頭看他,小心地問了他一句。
「哪有。」德王搖頭,朝她笑了一下,又精神抖擻了起來,道:「嫂子,我們去御花園走走吧,去看看我以前跟皇兄栽的那幾顆花樹開了沒了,我看這幾天正好是花期,我們去瞅瞅。」
「好呢。」太后見他笑了,人也高興了,回頭就吩咐宮人去準備。
等德王把葯喂完,正跟太后興緻勃勃說著當年他磨先帝帶他去種樹的歡喜事來,就聽宮人進來報,說大皇子來了。
大皇子是太后侄女,也就是現在的萬貴妃所出。
皇后所出的是三皇子。
德王經常帶著玩兒的大孫子就是三皇子,他只認皇后所出的那一個。
三皇子是皇后流了三個孩子后才生下來的,德王便格外疼愛了些,且也就三皇子討他的喜歡,他也只願意帶著他玩兒,這廂見不怎麼見的大皇子孫侄來了,他當下就板起了臉,對太后道:「是她給您作妖氣著您了吧?」
說著他就扭過頭,對著宮人氣唬唬道:「不見,哪來的送哪去。」
太后苦笑,拉住了他的手,勸他道:「就帶帶罷。」
德王疑惑地看著她。
「昨兒我答應她了,」太后沒精打彩地道:「說讓你這個小叔公也帶她生的兒子玩一回。」
這時,太後身邊的老尚宮上前代主子與德王小聲道:「稟小王爺,昨兒貴妃娘娘在太後娘娘這頭哭了半天,太後娘娘不應,她就不走,太後娘娘只得……」
德王一聽,哂笑了一聲,「這娘娘。」
這萬貴妃,可比她親姑姑性子強多了。
「帶就帶吧,」不就是羨慕他能帶著大孫子到大侄子面前去玩?既然想占這個巧,那就讓她占,德王當下就吩咐他的內侍道:「楊標,去我侄媳婦兒那邊把我大孫子抱來。」
「是,王爺。」
楊標去了,德王跟太后道:「您管她呢?我怎麼教您的?」
「就一次,她也說了就一回。」太后勉強地笑了笑,她也不是什麼軟性子,但她那侄女是著實厲害,她那侄女也不是天天來哭,是萬般討好再過來哭一回,把情份都用上,她這當姑姑的能如何?
「你們啊……」後宮的事,德王不能多管,搖搖頭就不說了。
不過他老嫂子的心還是在她娘家的人那邊的,皇后要是再不想點辦法,就這樣放任這貴妃軟刀子磨她磨下去,他就是想保他大孫子也保不住了。
他年紀漸長,再過一兩年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樣隨意進出宮中,替他大孫子和大孫子背後的皇后撐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