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起衝突
「蓉兒還是不想嫁他。」
說完這句話,洛蓉瞧見父親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搶在他發火前趕緊解釋,「蓉兒不敢欺騙爹娘,強扭的瓜不甜,爹也曉得他非我中意之人,勉強嫁給他,許會如祖母之意,安穩度過這一生,可蓉兒並不快樂,世事難料,誰能保證宋昂永遠待蓉兒好,他也是遵從祖父之命,對我又有多少情分,倘若日後他的心儀之人出現,蓉兒該如何自處?蓉兒想像爹娘般,擇一人終老,此生共白頭,何錯之有?」說到此處,不禁思及奚澤來,心內觸動,哽咽道:「縱使不能全了此心,得到一半也好,倘若宋昂待我真心,蓉兒自然願意嫁給他,可明明彼此無意,卻要強顏歡笑湊做夫妻,爹娘疼惜蓉兒,想來也不願蓉兒維持一段虛偽的婚姻。」
廳內寂靜,洛禾和薛氏久久沒有吭聲。
洛蓉眼眸濕潤,一顆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將頭靠在了洛禾膝上,「蓉兒知道爹娘不放心蓉兒,想讓蓉兒留在金陵,時常可以看到,蓉兒也不想離開你們,倘若可以不出嫁,蓉兒願永遠陪伴爹娘。」
薛氏用帕子揩了揩眼睛,笑道:「又說傻話了。」
洛蓉唇角勾起,抬頭認真看著他們,「蓉兒仔細想了想娘親昨日之語,願意後退一步,金陵城青年才俊可不少,總有與蓉兒情投意合的,爹娘放心,蓉兒再也不離家出走,安安心心待在你們身邊。」
「你可想好了,莫不又是緩兵之計?」洛禾垂眸看她。
洛蓉立即豎起手指,「蓉兒對天發誓,若無爹娘許可,絕不踏出金陵城半步,如有違背,就讓蓉兒孤獨終……」
「好了,起來吧,」薛氏打斷她,紫蘇和菱香忙上前將她扶起。
洛蓉露出個大大的笑臉,狗腿地上前端起核桃羹餵給他們喝,洛禾被她執著的眼神打動,敗下陣來喝了兩口,香甜的湯汁順著喉嚨滑入胃中,心情似乎也輕快了許多。
「奚先生不問世事,高風亮節,與你委實無甚干連,你能想通便好,你祖母那裡,我會好好勸勸她老人家,只要你不出爾反爾,此事我還是能做主的。」
洛蓉眼睛轉了轉,福身作禮,「多謝爹爹。」
從小花廳出來,洛蓉心情大好,菱香和紫蘇也跟著開心,含笑打趣她,「姑娘這下高興了吧,侯爺既已發話,想來有把握勸動老夫人,就是不知奴婢們何時才能見到姑爺的面啊。」
洛蓉笑嘻嘻挽起她們的手,「想早些見到,那就快幫我梳妝,丑姑娘可沒人喜歡。」
兩人忍俊不禁,「姑娘天生麗質,無論怎樣都是金陵城最美的,哪個男人見了不喜歡。」
洛蓉眨眨眼,極其認真道:「當真?」
「自然是真的,奴婢豈敢騙姑娘。」
洛蓉捧著臉,忍不住樂了,雖然曉得她們是哄自己高興,不過女人嘛,誰不愛聽奉承話,尤其是在有了心上人之後,理智基本可以算覆沒了。
回屋之後不久,祖母派來的丫鬟便撤了,洛蓉梳洗了一番,換上最喜歡的雲錦芙蓉留仙裙,趁著菱香和紫蘇不留神,偷偷溜了出去。
一路艷陽高照,柳絮飄飛,洛蓉精神煥發地朝帝師府前進,行至永福路時,冷不防被對面而來之人絆了下,未能穩住,噗通摔倒在地,手裡拎的碧玉糕掉落,外面油紙散了開來,糕點骨碌碌滾了滿地。
那是她費了四五個時辰研製出來的,工序極其複雜,就做了那麼幾個,自個都不捨得吃,如今竟這般浪費了,洛蓉心疼不已,立馬爬起來,顧不得整理儀容,怒目瞪向罪魁禍首。
曹青鳶!
方才許是興奮的飄飄然了,竟沒有看到她。
洛蓉本就討厭她,眼下被她毀了糕點,如何能忍住,憤怒的火苗迅速竄了起來,猶如燎原之勢,卻不想她倒打一耙,搶先斥責,「沒長眼睛啊,往人身上撞!」
洛蓉直想抽她一巴掌,朝前走了幾步,「你說誰沒長眼睛?」
曹青鳶杏眸圓睜,拂了拂自己衣擺,「若非小蓮及時扶住,我豈能如現在般安然無恙,看在你並非故意的份上,我就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了。」
洛蓉嗤笑了聲,突然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曹青鳶沒想到她敢明目張胆朝自己動手,一時未防,狼狽地坐在了地上,丫鬟七手八腳將她扶起來,那個叫小蓮的怒指洛蓉,「你,你好大膽子,敢推我家姑娘!」
「她既說我撞了她,我豈能白白受這冤枉,」洛蓉態度比她兇惡百倍,「我就推了,你還敢打我不成?」
小蓮氣的臉色發白,自然不敢碰她,看向自家姑娘,曹青鳶亦是怒極,惡狠狠瞪她,「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就養出什麼樣的畜生,張嘴就咬人,天性使然。」
洛蓉盯著她,「你再說一遍。」
「我說畜生,小畜生,天生愛亂咬人……」
話未說完,洛蓉狠狠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我一直避著你,是懶得與你計較,你還真當我怕你不成!」
洛蓉性子本就有些橫,發起火來自己都怕,不像其她姑娘多少顧忌著些,一旦動怒,誰都勸不住,而且是遇強則強,軟硬不吃,這一點很像老夫人,連洛禾都拿她沒法子,不過能惹她生氣的人不多,金陵城掰著手指頭數也就那麼幾個,其中以曹青鳶為主力,兩人雖多年不和,但之前來來回回基本都是打嘴仗,像今日這樣直接上手的,似乎還是頭一次。
曹青鳶依仗母親的長公主身份,自恃身份高於她,料想她不敢大庭廣眾之下對自己怎麼樣,誰知竟受此辱,不敢置信地捂著發疼的臉頰,被咬傷的小腿似乎也劇痛起來,腦中閃過長姐曹貴妃因她與皇上關係親密而心傷的模樣,當下氣急攻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體內洶湧的怒火,罵了句「賤人」衝過去掌摑她,幾番撕扯,二人扭作一團。
旁邊玄鶴齋里,奚澤端坐於案側,面前擺著一張琴,手指輕挑,悠揚樂聲流泄而出,宋昂拿著新入手的畫作從樓上下來,被聲音吸引,行至琴室之外安靜聆聽。
琴聲緩緩流動,如同來自深谷幽山,似絲絲溪流淌過心田,令人舒軟安逸,宋昂不由自主閉上眼睛,感受時光從身邊飛逝,白雲過隙,一切歸於黃土。
耳朵里忽然鑽入嘈雜的聲音,與此同時室內琴聲驟停,阿羅快步走出,從敞開的門裡,宋昂看到彈琴之人,頗是不敢相信。
光憑琴聲,他覺得應是閱盡千帆的一位老者,不想竟如此年輕。
奚澤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看過來,目光交接,他微微點了點頭。
阿羅到門外瞅了眼,很快回去,神色有些怪異,「族長,外面……」
奚澤看了看他,頓了一瞬,起身朝外走去,目不斜視地與宋昂擦肩而過。
外面戰鬥正激烈,丫鬟驚慌失措地圍了一圈,卻無人敢插手,只不斷叫嚷,「別打了,姑娘,別打了……」
阿羅望著那髮髻散亂的彪悍女人,小聲問奚澤,「她這幾年究竟經歷了什麼?」
宋昂隨後出來,看到這幅場景,驚得瞠目結舌,忙上前去勸架,他堅守男女大防,不敢上手,勸的唾沫橫風,二人一句也未聽進去,反被曹青鳶不甚踩中左腳,恰好是洛蓉前幾日踩過的地方,痛的嗷嗷叫了幾聲。
就眼下的戰況,二人都未討到什麼便宜,不過曹青鳶明顯體力不濟,若再繼續個一時半刻,洛蓉許會佔得上風,阿羅見族長沒有阻止的意思,便也就一旁觀戰,不欲多事。
未幾,洛蓉揪住曹青鳶衣領,拳頭堪堪準備揮下去,驀然間似有所覺,抽空瞅了眼邊上,這一眼,險些叫她心跳了出來,當即鬆開手,慌亂地整理了兩下衣著頭髮,做出乖巧的樣子。
曹青鳶氣力用盡,軟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丫鬟們圍著她一個勁的安撫,宋昂想說什麼,被她凌厲的眼神嚇得不敢張嘴,只好轉向洛蓉,低聲問她,「出了何事,你們怎會打起來。」
洛蓉沒有理睬,偷眼看了看奚澤,瞧見他走過來,渾身上下都開始緊張。
曹青鳶長這麼大,一直被捧在手心養著,何時受過這等委屈,臉上火辣辣的疼,也顧不得其它了,似乎只有痛哭方能宣洩她心中的悲憤,無論丫鬟如何勸慰也不肯起來,像是要讓全金陵城的人都曉得洛蓉有多可惡,這般欺負於她!
而此時的洛蓉,眼裡哪還有她的存在,低垂著頭,餘光看到那片紫色進入視野,卻是未在身邊停留,轉向了左側。
下一瞬,就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卻不是對著自己。
「沒事吧?」
曹青鳶哭的正傷心,耳中突然鑽入陌生的聲音,微微抬起頭,就見一個俊美清雅的男子望著自己,哭聲立停,愣愣看著她。
奚澤示意丫鬟們將她扶起來,她這次未再使性子,起來后抹了抹臉上淚痕,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正要福身道謝,洛蓉猛地橫身闖入他們之間,像老鷹護小雞般擋著奚澤,擺出一張臭臉。
曹青鳶內心氣憤,礙於旁人在場,不願以這幅模樣多待,而且自己也確實沒勁了,狠狠撂下一句,「你給我等著!」領著丫鬟撤了。
宋昂目送她遠去,憂心忡忡對洛蓉道:「你招惹她做甚,日後怕是沒有安生日子了。」
洛蓉橫了他一眼,看向奚澤,他什麼也未說,甚至沒有看她,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