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一個渣渣的自我修養8
西北之地,風沙漫天。
被日頭暴晒而乾裂的土地,一隻赤著的腳踩踏在上面,貧苦幹癟的農婦抱著自己懷中嗷嗷待哺的孩童,手中拿著一隻破碗光腳走向驃騎大將軍江衛梁的軍隊,枯黃消瘦的臉頰上滿滿都是愁苦的神色。
她很餓,她懷抱裡面的孩子更加餓得啼哭不已,可是現在的田地裡面的莊稼已經爬滿密密麻麻的蝗蟲,將剛長出嫩芽的莊稼吃得乾乾淨淨。
這半年來早已經是顆粒無收,絕望的母親望著自己懷中餓得哇哇啼哭的孩子,亦是無可奈何。
但是驃騎大將軍的隊伍來了。
在高高飄蕩著「江」字大旗下面,軍中的將士們支起一口口大鍋,開始煮粥施粥。
白色的米粥在黝黑的鐵鍋中翻滾,隨著湯勺的攪拌,不斷地散發出清香的味道,附近飢腸轆轆的災民們聞到了這個味道,就算是爬也要爬過來。
江衛梁站在軍旗之下,望著施粥隊伍排出的一望無際的人牆,擠擠攘攘的人牆中不但有著衣衫襤褸的夫人、乾瘦虛弱的孩童,還有頭髮發白的老人與骨瘦如柴的年輕人。
這些飢腸轆轆的災民們互相挨在一起,爭前恐后的往前擠,就算是維持秩序的軍士們不斷地呵斥打罵,依舊阻止不了這些人們對於米粥的渴望。
有些人手中還能拿著破碗、罐子、木盆等容器來裝米粥,有的人則是身無長物、赤手空拳的就擠到施粥隊伍的前列,用自己瘦成雞爪一樣的雙手捧起米粥,不顧滾燙的熱度就往自己的嘴裡面送……
江衛梁看到此處,面上的神色不禁更加複雜起來。
「將軍在想什麼?」
換了一身青灰色長袍的清行走到他的身邊,雙眼同樣看向饑民們,嘴角輕勾笑著問道。
江衛梁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面前所發生的一切,語氣澀然道:「不是說上天最為憐憫蒼生嗎,為何國師看到如今的這副凄慘的場景,卻還能笑得出來?」
清行手中依舊沒有鬆開自己的拂塵桃木劍,此時聽了他的問話,便悠悠的一甩拂塵,垂下眉眼嘆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將軍可懂?」
他僵著一張臉,語氣平靜:「不懂。」
他身邊的道士又笑了笑,轉身慢慢離去:「不懂就對了,將軍若是真的懂了,那也就不是凡人了…」
走了幾步,道士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頭看過來,嘆息道:「可惜的是,我們全都不是得道高人,明白不了上天的意思,最終我們還是必須得用凡人的方式來解決蒼生的困苦。」
江衛梁的眼神一亮,急忙跟過去,追問道:「凡人的方式?」
他原本來這西北之地,還只是因為小皇帝秦灝景的命令不得不從,自己的心裏面也未嘗沒有躲避一下京城中被人指指點點際遇的意思。
但是當他來到這裡之後,才真的被這裡民不聊生的情景給嚇了一跳,眼見得經受了旱災、蝗災的百姓們,還要再遭受一遍貪官暴吏的搜刮。
這種人間慘劇,讓他不禁升起了幾分惻隱之心。
這樣脆弱困苦的百姓們,是再也經不起朝廷的軍隊和叛軍們互相征戰討伐的結果。
所以自從來到西北之地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便一直聽從明國師的建議,保存兵力不與叛軍正面較量,然後收起朝廷的旗號,改用自己的「江」字軍旗來給災民們施粥,賺了不少的好名聲。
不過奇怪的是,他們這麼大一支軍隊在這裡磨洋工,對面的流民起義的叛軍也不動聲色,兩方人馬各自佔據著西北之地的一角,徹徹底底的陷入了僵局。
而態度更奇怪的則是朝廷,他們軍隊不去主動剿滅叛軍,朝廷那邊也不管不問、甚至都沒有派來一個監軍來催促一下,像是已經遺忘了他們這支軍隊。
但是每當他們向上面要軍糧的時候,朝廷又是給得異常爽快,一點兒也不像遺忘他們的樣子,而他們也就是靠著朝廷不斷撥下來的軍糧給周圍百姓施粥,撐到了現在。
走在前方的清行,轉頭看向自己背後滿心憂慮的將軍,說道:「將軍請跟貧道來,今日軍營中可是來了位貴客,只不過是悄悄來的,若是有他在,這西北之地的困局就有了解脫的方法。」
「什麼貴客,我怎麼不知道?既然是貴客,又為何要悄悄地來?」
一頭霧水的大將軍緊緊跟在道士的身後,不斷地追問著。
直到清行來到了軍營中的一個小小角落裡面,伸手撩開了營帳門帘,示意他進去:「貴客就在這裡等候,將軍請。」
江衛梁微微皺起眉頭,掀開門帘進入營帳之內,卻沒想到在見到營帳中等候的那人之時,頓時大吃一驚:「皇太…敬王殿下?!」
站在營帳中的那人甚是年輕,著杏黃長袍,一張年輕俊秀看起來還不至加冠年紀的臉龐,此時滿是淡淡的憂愁之意。
這個年輕人回過頭望向江衛梁,無奈的苦笑道:「江將軍,好久不見。」
江衛梁眼神萬分糾結複雜的看著他:「是…殿下,好久不見。」
果真是好久不見,自從秦灝景以三皇子的身份奪取了皇位之後,身為前太子之嫡長子、先皇之嫡孫的秦弦便被趕出了京城,隨便塞了個郡王的位置,被貶到了這蠻荒的西北之地來。
江衛梁年少時也曾見過秦弦,此時突然見他一聲皇族的杏黃色袍服,差點兒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從前,一聲「皇太孫」差點兒脫口而出。
秦弦年輕的臉上滿是滄桑,此時看著神色恍惚的驃騎大將軍,他自己也不禁嗤笑一聲,嘆道:「我那堂叔奪了我父王的皇位,但是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獨獨留下了我這條小命,把我趕出從小長到大的京城,塞給了我一個敬王的封號。」
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杏黃袍,冷笑道:「敬王?敬誰?敬他?」
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昔日皇太孫,江衛梁眉頭皺得更緊,突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一個念頭突然蹦了出來。
他一撫掌,驚道:「是你…那些叛軍背後支持的人,是你?!」
這麼一想,這西北之地流民起義的事件就能夠解釋清楚,為什麼西北年年有災情、但是今天那些分散的災民卻像是有預謀一般揭竿而起;為什麼那些災民本是一盤散沙,但是卻能夠撐住這麼長時間。
還有,當地的官府為什麼總是剿不滅這些有流民組成的軍隊;這一段時間以來,起義的流民他們的軍糧又是從哪裡來的……
答案全都在這個被流放到西北之地的皇太孫身上。
他在背後組織了流民起義,他悄悄給叛軍送糧食,他悄悄阻礙當地官府的圍剿……
雖然秦弦身為先皇太孫,備受朝廷苛責,手中的權力不大,但是他在此地經營了幾年,手上到底還是有些勢力的。
江衛梁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秦弦,眼神瞬間凌厲起來:「你膽子倒是不小,背地裡支持叛軍還敢來我這裡。」
秦弦低著腦袋,沉聲道:「非是我的問題,而是我那堂叔實在是不給這些災民活路。」
這句話說的倒也沒錯!
西北之地多災多難,但是先皇還在的時候,救災的時候想來干錯利索不含糊,西北這塊兒地方的百姓還沒有這麼苦。
但是自從秦灝景這小皇帝上台之後,西北之地的民生就……簡直不提也罷!
江衛梁閃動了一下眸光,遲疑的問道:「我大軍來西北之地有一段時間了,卻從未圍剿過叛軍,不知敬王殿下現在來此,究竟是為了何事?」
說到了這裡,這個一直老持穩重模樣的年輕人,終於變了臉色,拱手向清行與江衛梁兩人施了一個大禮,語氣懇切道:「我這次前來…其實是在求二位救命的!」
什麼?!
江衛梁神色頓時一懵,不由自主的看向備受信賴的國師,無聲的詢問答案。
清行繼續優哉游哉的甩甩拂塵,沉思道:「敬王殿下雖然一直在背後支持叛軍,但是在平面上朝廷卻並不知道。」
「可是現在西北戰亂將起,朝堂龍椅上坐著的那位,估計還是不放心把這個前皇太孫放在這裡,昨日已經派人來過敬王府邸宣旨,要將這個可能的不安分元素挪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
秦弦神色哀愁的接道:「當初他將我趕出京城,現在我好不容易在西北站穩了腳跟,他卻又要把我召回去…現在京城險惡,我實在是擔心自己一不小心便折在裡面。」
所以,這個有著早就已經有了不臣之心的小子,就跑過來找他們兩個同樣有著不臣之心的傢伙兒來救命?!
江衛梁還是有些不明白,嘆了口氣問道:「但是我與國師二人皆身在西北,怎麼救你?」
「將軍與國師不在京城,但不是還有人在宮裡的嗎……」
敬王秦弦的目光突然有些漂移,遲疑的說道:「我聽說、聽說何淑妃現在正在宮裡面受寵,但是國師說何淑妃心裏面還記掛著將軍,所以若是將軍想要保我,淑妃娘娘一定會在我那堂叔的耳邊為我說好話……」
提起了自己還在宮裡面的未婚妻,江衛梁的臉色頓時黑下來。
秦弦緊忙轉移話題,喃喃說道:「還、還有皇后,我聽聞國師與皇後娘娘的關係密切,所以也想請國師為我給皇后修書一封,求皇后同樣為我說兩句話……」
江衛梁:「……」
等等,國師什麼時候與皇后的關係密切的?
這種傳聞你是從哪兒聽說的,簡直敗壞皇后與國師的名聲…我擦!國師你那是什麼表情?不反駁就算了,你還在微笑個毛線啊w(Д)w?!
令驃騎大將軍深深震驚了的國師,此時正微笑的上前,輕輕拍拍敬王的肩膀:「為你修書一封倒是不難,我們兩方人馬以後說不得還有繼續合作的機會,但是你卻確定只要皇后與淑妃為你說兩句好話,那皇帝就會真的放過你?」
秦弦一臉感激,順著杆子往上爬:「所以可以的話,如果皇後娘娘能夠在私下裡收我為義子,那麼有了這麼一層身份在手,我那堂叔就算想對我下手,也會為了名聲思慮很久。」
清行:「……」
在一邊冷眼旁觀的江衛梁敢發誓,國師大人臉上的笑容絕對一下子僵住了,正拍著敬王肩膀的手掌也瞬間頓在了半空中。
好想幸災樂禍的笑一笑(⊙▽⊙),但是要忍住…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