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逢

2.重逢

卸甲,除刃,搜檢,直到站在清忠殿空蕩蕩的大殿中,婁琛才有些想出了個所以然來。

明明已經折斷的手指現在卻完好無缺,明明已經入了黃土化作枯骨的人此刻卻陪在身邊,明明已經經歷過的事卻重現——這一切都提醒著他這不是夢,也不是地府。

所以他這是……時間回溯了?

殺伐征戰十餘年,忠君愛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婁琛自心底里就不信那些神話傳說。

他不信鬼,不信神,即使窮途末路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只靠自己努力打出一片天地。但他卻沒想到輪迴迴轉天意弄人,竟能遇上這般玄幻的事情——前一刻還在懸崖邊等待死亡的到來,下一刻卻峰迴路轉回到了十餘年前。

饒是定力過人看慣生死的護國將軍婁琛也有些恍然,許久都難以置信。

索性這時候他不是一個人,發現婁琛有些恍惚后婁燁就一直注意著他的言行,時不時的提點兩句。

兩人來的時辰尚早,大殿三三兩兩站著十來個人,然而這些人卻都彷彿沒看到他們似得,圈了一塊地就開始寒暄問候,聯絡起關係來。

上一世位極人臣婁琛當然知道這些人為何將他置之不理,京城世家子弟各有各的圈子,他常年跟舅舅駐守邊關,京中既無氏族親朋又知己無好友更無顯赫名聲,這些世家子自然有所輕蔑與排斥。

但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小毛孩,再不會不甘與羨慕。

怕言行出錯,更怕不自覺露出疑點引起懷疑,婁琛這時下意識的選擇了掩藏真實的自己,只低著頭站在婁燁的旁邊,一舉一動都照著舅舅的吩咐做,謙卑謹慎的樣子看得婁燁會心一笑。

兩人選了個角落站著,直到陸陸續續趕來許多跟他年紀一般大的少年,將整個清忠殿擠的滿噹噹的,樓琛才想起來他們這次面聖到底所為何事。

梁高祖以武爭天下,秣馬厲兵十年得以建立南梁,所以南梁自開國起便有祖訓,為君為王者切不可文弱,不懂武治不習功法便不得安寧。

文以養德,武以強身。

每個皇家子弟開蒙的時候都會選一位世家子伴讀,賜官職為「奉筆」,至於武功,則通常會選擇另一位世家的公子,賜官職為「執劍」。

只是不同於「奉筆」的文輔,「執劍」之人可隨身攜帶兵刃,司護衛之職,待新皇登位之後可入仕掌兵馬效天子。

他們忠心與否直接關係著皇子們的安危,更能影響他日南梁武治昌盛,所以高祖定下規定,為驗其品性與心性,將統一以三年為周期暗中考核,到時間了再在考核通過的子弟中選拔一批,作為已經開蒙皇子的「執劍」。

奉筆、執劍,一文一武相輔相成,既保證了文治昌盛,又保證武治安康——這也就是南梁雖然兵馬不勝,卻能在列強環伺中屹立百年不倒的原因。

三年一期,中了的人就是天子手下重臣,前途無限不說,若是輔佐的皇子他日登上大寶更是可能一步登天。

所以每一期「執劍」的選拔競爭都異常激烈,各路簪纓世家都牟足了勁兒把自己最看好的子弟往殿里送,品階低的小官更是從好幾年前就開始準備,全都盼望著能一朝魚躍龍門,得皇子親眼。

只是與往常不同的是,這一期參與「執劍」選拔與過往相比更為激烈,原因還是要歸咎到當今聖上身上。

前一年選侍之際恰逢太后殯天,陛下為母守喪無心顧念閑雜瑣事,所以本該在去年這個時候就進行的儀式硬生生拖了一年,要不是大皇子過完年就已九歲,習武之事耽擱不得,以陛下處事不急不緩的習慣,恐怕真會再拖個兩年,等下個三年之期到時再合併選拔。

婁琛這一年已經十二歲,照理說已近舞勺之年(十三歲)且長期生活在邊疆的他是沒有資格入選「執劍」的。卻不為何,前月一道皇命下來,竟欽點了他為新一任「執劍」候選,且命令即日啟程耽擱不得。

接到聖旨之後不僅是他,就連常年淡然自若的婁燁也十分詫異,聖旨的內容顯然不符合常規,但是聖上開恩竟賜下如此厚澤,婁琛即使忐忑也只能受著了。

不過好的是,除了選令以外,一同送來的還有親屬令。

「執劍」候選通常會由父輩選一人親自護送至皇城,且一同參加篩選以鼓勵士氣。

婁燁雖然按血脈上來講其實是婁琛的舅舅,但因著某些不便言說的陳年舊因,婁琛在宗譜上實際是記在婁燁名下的。

因此在外婁琛只能恭敬的尊稱稱婁燁一聲父親,只有私下裡無外人之時,才能親昵的叫一聲舅舅。

這「親屬令」除了婁燁無人能領——這也就婁燁身為戍邊大將軍,卻能在非述職期內離開駐地到京城的原因。

上輩子趕路的那一個月,婁琛與婁燁兩人各有所思。

婁琛是竟興奮又忐忑,為將要見到那人而高興,卻因為可能要離家多年而擔心母親。

婁燁則想的更多,疑惑聖旨的來由,擔憂往昔,今昔,未來……

不過他的疑惑與擔憂並沒有持續很久,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這道特殊聖旨送來原因,因為就在「執劍」少年候選到齊之後,下了學的皇子也剛好徐徐而來。

婁琛在聽到太監傳聲的時候心中咯噔一跳,指尖不自覺的顫抖。

這一次的重逢是他與那人命運糾葛的開始,自此以後兩人命運息息相關,禍福與共。

而如今,剛剛重生就面臨人生最大的轉折點,還沒整理好心情去見那個人婁琛內心似有驚濤駭浪,在巨浪中沉浮的他糾結不堪,似乎稍不注意就會被那複雜的感情所淹沒,再次墮入無盡的深淵。

婁琛被心中狂躁的情緒逼的喘不過氣來,他不自覺的往後挪動腳步,半邊身子躲到了婁燁身後,埋下頭極力隱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世事總是這樣,越是逃避越是躲藏,某些事卻會偏偏找上。

就在婁琛整個人快隱沒在人海中時,一道灼熱的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說來也怪,那視線原本聚焦在一旁的婁燁身上,卻在餘光瞥見婁琛的時候定了點,而後就怎麼也挪不開了。

感覺到身上落下一道灼熱的視線,在周圍人恭敬的叩拜聲中,婁琛輕嘆一口氣,終於認命的走出了陰影。

待他抬起頭來時果不其然第一眼就望見了那個人,那個他上輩子為之而戰,為之而死的男人——未來的南梁皇,現今二皇子,高郁。

高郁是南梁皇的次子,淑貴妃所生。

當今聖上高准雖然文治武功皆平平,只一心痴迷於書畫山水,但他幾個兒子卻都是人中龍鳳,有經世之才。

高郁作為次子既非嫡又非長,最後能在奪嫡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後的贏家,除了婁琛的全力支持以外,不得不說高郁本人也頗有王者風範。

成年後的高郁擅忍有謀,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他從來不輕易暴露自己的缺點,喜惡都隱藏的很深,為了達成目的有時連自己也可以利用。

這樣的人在史書上一般都是梟雄,有勇有謀卻被命運捉弄。但高郁不同,他蟄伏多年等待時機,最後成功奪位登基稱帝,也算是破了史書傳言。

不過無論未來的高郁如何多謀善於利用人心,那都是經年之後的事了。

還沒經歷人生最大挫折,沒有被拋棄被欺辱的高郁,這時候還只是個被父母寵愛過頭的小皇子,脾氣既傲又倔,但又時時謹記自己的身份。

高郁如今不過八歲個頭才到婁琛胸口,著一身描金滾邊蛟龍紫瑞袍,面容不似經年之後那般肅然狠厲總是不怒而威給人強強的壓迫感,相反,這時還是個小包子的他面容乖巧而青澀。

皇子不到出宮時都不能束髮,高郁就梳著垂髫,一頭傳自母親的烏髮襯的面容更顯白皙粉嫩,還沒長開的五官小巧而秀挺,尤其是那雙似韻了一汪清泉一般水潤的大眼,忽閃忽閃,擠在肉嘟嘟的臉龐上,可愛又靈動,令人忍不住心神嚮往。

而此刻這個看似乖巧懂事,其實頑皮成性的小皇子,在眾人面前正努力的維持著皇子的儀態,言行舉止皆有皇家風範,禮數也是極為周到。

在婁燁帶著侄兒行過禮后他才將視線收回,慢慢抬手,似模似樣地端著架子,用還帶著濃濃鼻音的小奶音,字正腔圓道:「婁將軍免禮,本宮早就聽說婁將軍的大名一直未能得見,今日一見將軍果然英勇威武有大將之范。」

「二皇子謬讚,臣愧不敢當。」

雖然眼前的人尚且年幼,婁燁卻絲毫不敢懈怠。他早年曾見過高郁一面,那時候的二皇子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孩童,沒什麼記憶更談不上熟悉,所以他料定高郁徑直走過來並不僅僅是寒暄兩句,而是意有所指。

而事實正如他所料,高郁嘴角彎彎,笑著回道:「這有什麼不敢當的?婁將軍忠勇之將,為南梁駐守邊關多年,功勞苦勞都是記在軍機營功勞簿上的,有機會自然要予以嘉獎。不過,雖然是聖旨恩賜也得擔得起這份恩惠聖意才行。」說著高郁黝黑靈動的大眼轉了轉,對著一旁婁琛道:「這位就是婁家嫡子吧,果然少年才俊儀錶不凡。」

說著他將視線移到了婁琛身上,卻沒想到就在他望過去的時候,婁琛也正一瞬不瞬地看向他,微微低垂的眼眸波濤洶湧,似有萬千情緒在掙扎。

高郁瞬間愣住了,一種詭異的情緒像是經由那雙眼睛傳遞到了他身體里,然後自心頭蔓延開來。那之中著一絲悲傷,一絲憤怒,還有一絲……他現在這個年紀尚不能體會的酸楚。

只有八歲的高郁尚不懂那些情緒的含義,只覺得婁琛深邃如海的眼神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他去探尋深究。

可惜最後終究是徒勞,那些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情緒讓他無端煩悶,他甚至忘記了接下來該說的客套話語,嘴巴一撅,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燥火。

然而就在他開口之前,一直默然的婁琛卻先他一步做出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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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把陛下養歪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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