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吃醋
江意不知道政治老師是否聽見了她說的話,不過,聽見與否都沒有關係,反正她問心無愧。
不過尖子生們確實好學,剛剛還一副劍拔弩張、面紅耳赤的模樣,如今老師剛開始講課,大夥已經迅速低頭進入了學習狀態。
江意掃了一眼眼前局面,也坐到了座位上,隨後又從書桌里拿出了政治教材,翻了開來。
一直僵站著的季衡其實被剛剛突然出現的江意駭了一跳,他沒想到她會在那一刻回來,也沒想到會讓她看見自己那麼暴躁憤怒的一面,如果可以,他只希望她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幾秒鐘前他在一怒之下所做的一切。
當然最緊要的是,他不希望她意會到自己其實對她有意。
而他之所以會發飆,也是因為那個女生的話直直戳進了他心裡,瞬間刺得他心神一凜,頭腦發緊。
他早已聽說了她的名聲,也得知了那些飄渺誇張的言辭,他其實不在意她是不是和旁人有婚約,也不在意她是不是行止不端,他在意的是,她或許……
真的喜歡聶盛。
他祖父是貴族伯爵,所以江意出事的那天,他祖父、祖母以及父親、母親都在現場。
當然他們自從回來也沒跟他說過這些,畢竟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宴會上發生的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於他們那種身份的人而言,壓根成不了上得檯面的談資。
所以,當他從學校里聽說這些捕風捉影的故事時,他第一個反應便是不能相信。
他不相信那個恬淡美好的少女會做出如此不顧廉恥的事情,也不相信,在對方強烈反對的情況下,她還會執意為之,惹人震怒。
他覺得那一切一定是個誤會,或者說整件事壓根就是樁無稽之談,不過是某個有心人處心積慮地杜撰出來的一個假象。
而且,他最不能理解的是,江意明明是個纖細瘦弱的姑娘,又怎麼可能在那種情況下,將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生生撲倒,總之,這種事情,從他的認知來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因此,他在聽說傳聞的當天晚上,便有意無意地在母親面前提起了這件事。
不過母親並不怎麼想說,反倒是母親身邊的李媽媽隨口跟了他說了幾句。
「事情的真實情況如何誰也說不清,不過都是妄自猜測罷了,有人說是誤會,也有人說是刻意為之,不過,我覺得這裡頭應該有些真情實感,畢竟少女情懷誰都有,而且女孩的眼神不會騙人,我想那個孩子當時應該是歡喜的。」
就是這麼一句不咸不淡的話語,瞬間在他的心上撕開了一條前所未有的巨大縫隙。
儘管不想相信,他還是生出了幾分疑慮。
再之後,暑假的時候,他又懷著一線希望向江巒問起了江意的婚約一事。
當時,江巒輕描淡寫地說道:「定下來了,只有母親是反對的,不過並沒有什麼用。」
那一刻,他徹底被擊潰,意識中僅存的一點的執著也巋然倒塌。他終於相信了那些話,覺得江意應該是喜歡聶盛的。
畢竟他去江家時,聶榮誠摯懇切的姿態他是看見了的,而且,如果江意真不喜歡聶盛,在面對婚約一事時,又怎麼可能不反對,也不爭辯,甚至不解釋?
所以,他才想著,罷了,既然如此,那他再在這一趟渾水中攪合幾腳又能有什麼分別,江意的心思已明,兩人的婚約已定,他如果仍舊不自量力地掙扎折騰,想來,到最後只會徒增更多悲戚傷懷而已。
然而世事弄人,他沒想到江意也會進入實驗班,更沒想到,她會坐在他咫尺之遙的左手邊,原本他打算讓自己冷靜下來,暫時不想她的念頭也在看見她的那一刻,驟然破碎,然後瞬間土崩瓦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想,也許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要淪陷,在這一段少年歲月中。
***
此刻,他微微轉頭瞥了一眼安靜坐在座位上的少女,心裡一時波瀾壯闊。
但轉瞬,他便反應過來,收回視線,轉身從後門出了教室。
然後,再沒有回來。
江意正盡量在跟著老師的節奏學習,可不知怎的腦海里還是會情不自禁浮現出剛剛發生的一幕幕情景。
她想到方麗君嚴肅冷漠的面容,又想到同學們或刻薄或置身事外的神色,再之後,她又想起了季衡怒不可遏,為她打抱不平的模樣……
不得不說,她的心情是有些低落的,儘管這一切的發生盡在預料,但真正到來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心臟會一鈍一鈍的悸動。
她想,她到底不是一個處變不驚的人,做不到真正的心無旁騖。
可是,要走的路還很遠,怎麼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影響了大局呢?
沒有辦法,她還是努力地嘗試著,試圖將心頭的陰霾一一揮散。
她強迫自己去聽老師在講的內容,然後,再強迫自己在老師講下一個考點的間隙,將上一個考點默讀一遍。
如此循環往複,她終於在費了一番力氣后,在不影響理解的情況下,成功跟上了老師的步伐。
在升高三之前,政史地、理化生等學科的內容就已經基本學完了。
所以,在上到高三之後,這些學科便重新開始了一**複習,而複習內容就是從高一第一本教材開始的。
這樣的複習節奏對復讀一年的江意來說是十分有利的,因為,她雖然名義上是復讀,但實際上,她在穿越之前沒讀過高三,而原來的江意,高三一年也基本沒怎麼學習。
如今,大家都是從頭學起,這不僅讓她能夠撿起從前所學,也能讓她查缺補漏,將所抄筆記和知識點內容補齊。
而且,特別有利於她反覆記憶,甚至在課上,她就能夠做到將老師所講知識點順利消化掉。
當然,這並不是只有她才能完成的任務,只要有心,所有人都可以做到。
聽老師講一遍,自己背一遍,下課的當天,自己再讀一遍,如此一來,不論是多麼難記的知識點,幾乎都能夠成功攻破,而且記憶的時間也會保持很久不忘。
政治老師許林津是個廢話不多的年輕人,他每講一句話,都會延伸出不少知識點,而且,講課風格趨於幽默,基本上能夠做到在一個笑話中便將全部知識點拆分講解妥當。
這樣的講課方式,又讓江意輕鬆不少,所以,一整節課下來,她已經成功拾起了自信。
不過好景不長,下課後,她便迅速迎來了下一個難題。
季衡什麼時候走的,怎麼桌子還倒在地上,人卻不見了?
江意看著散落在地的一應物品,心裡不免有些自責,都怪她學習太認真,壓根沒注意到身邊的動靜。
思及此,她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筆,蹙著眉準備站起來把季衡的課桌扶起來。
可她人還沒從桌椅間走出來,已經有一個個子高高,微微有點胖的男生眼疾手快地將桌子從地上抬了起來。
江意見狀,立即彎腰去撿季衡掉在地上的筆和課本。
全部撿完后,她直起腰,將東西放到了桌子上。
「你好,我是朱越奪,政治課代表。」胖胖的男生低頭朝她笑了笑,一臉友善。
江意聞言,也笑著迎上了對方的目光:「你好,謝謝你。」
「謝什麼,舉手之勞罷了,再說我也不是特意來抬桌子的,我來發作業的。」說著話間,朱越奪伸手指了指被他夾在胳膊下面的題單,隨後又扯出一張說道:「這就是剛剛老師布置的政治作業,明天早上交。」
江意楞了一下,隔了一秒,才接了下來。
「好的,我知道了。」她將提單放到了桌上,低頭看了兩眼。
「對了,你也別多心,咱們班同學還是很好相處的,別看他們現在都是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等熟了之後你就知道了,就是一群逗比。」朱越奪往江意跟前走了兩步,手裡攥著一摞提單,挑著眉毛低聲說道。
江意聞聲一看,才發現朱越奪還在她身側徘徊,而且看那樣子像是絲毫沒有要走的意味。
不是發作業么,怎麼還停滯不前了,她不禁在心裡暗暗吐槽。但奈何人家也是好意,她便只好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嗯,等時間久了就好了。」
沒想到,聽了這話,朱越奪反倒越發精神了起來:「那個戴眼鏡的叫秦川,還有那個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睡覺的叫齊儉,還有那個瘦不拉幾的叫李同,還有那個……」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朱越奪已經將教室里的大部分男生都指了一遍給他看,最後,還不忘事無巨細地補充道:「他們都是很好的同學,最重要的是,我們都支持你留下來,畢竟咱們班女生有限,充實一點女性力量沒什麼不好的,我們看好你喲,加油!」
這什麼跟什麼啊!
聽了最後這幾句話,江意差一點沒笑出聲來。
合著說了這麼半天,中心思想是想讓她留下來啊,那直接說啊,至於繞這麼大彎子么。
但無論如何,她心裡還是很受感動的:「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她誠摯地看向朱越奪,眼中神色微微含笑。
朱越奪笑得咧開了嘴,激動之下,一把扯過了旁邊的成淮,摟過他的脖子回道:「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這是我們班的超級學霸,別看他一臉睡不醒的模樣,實際上人很好噠。」
他說得興奮,手下的力量便沒了準頭,成淮的脖子瞬間被他勒出了一道紅印。
可憐成淮剛剛還在睡覺,這晌卻突然被人拽了過來,一雙眼睛還沒完全睜開,便生生被拖到了江意眼前。
「嗯,昨天我已經領教過了,以後有問題也會問他的。」江意看著成淮一臉懵懂的表情,心中好笑,於是,下意識地朝他遞了一個眼神,以示感謝。
「行,那好,你們聊吧,我得去發作業了,可不能影響大家學習。」朱越奪看江意已經放下警惕,聽懂了他那一番懇切言辭,這才心安離得地離開了後排,急匆匆地朝教室的其他位置走去了。
然後,留下一臉睡意朦朧的成淮和皺著眉頭,無話可說的江意,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對視著,視線分別在對方身上打轉,轉了一圈又一圈之後,還是沒人開腔。
又過了良久,江意終於撐不住準備坐下的這光景,成淮冷不丁冒出一句:「不客氣。」
「什麼?」江意一頭霧水,壓根不知道他所指何事。
「哦,沒什麼。」成淮撓了撓頭髮,又坐回了椅子上,盯著江意的眼睛,目光炯炯地說道:「你昨天不是說過謝謝我嘛。」
這……
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江意微挑嘴角,想說些什麼,但琢磨半晌,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真是個讓人語塞的學霸,江意心道。
「哦。」沒辦法,她也只好這樣回復他了。
「鈴鈴鈴——」
上課鈴聲終於響起,江意收回心思,埋頭從課桌里拿出了語文課的教材和筆記,然後在坐在座位上將脊背挺得筆直,一面低頭看書,一面等著語文老師的到來。
可沒想到,等了二三分鐘,語文老師還是沒來。
同學們不禁有些納悶,甚至開始竊竊私語,小聲討論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老師遲到了這麼久還不見蹤影。
江意聽到大家的對話,也從書本中抬起頭,她左右環顧了一下,發現附近已經有不少同學開始蠢蠢欲動,想要立時跑去教師辦公室找人了。可這種事,她一個新來的插班生卻是不想管的。
索性,她又低下頭,準備繼續看書,然而,她的眼神還沒來得及落地,視線便情不自禁地瞥到旁邊季衡的書桌上。
桌子上的書本和紙筆還是她剛剛撿起來擺放好的樣子,但桌子後面的椅子上,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那人面無表情,神色淡漠,似有萬般不如意都生生刻進了眉眼之間。
連原本那雙清明深邃的眼睛都變得凌厲了起來。
江意的目光一閃,身體忽然一僵,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有那麼一點點愧疚感在胸懷中涌動撞擊。
但是緣由為何,她卻說什麼也答不上來。
前排已經有人出去找語文老師了,她打眼瞄了一下,發現是早上找過她的女班長唐心,馬尾晃動,背影纖細。
「呃……下早自習的時候,謝謝你。」她倏然轉回頭,盯著季衡,一眨不眨地說道。
季衡微一怔楞,轉頭看她,目光沉靜。
「不用謝,原本也不需要你說這句話。」也不想讓你看到那一幕。
「不管怎麼說,我們能在一個班上,我還是感覺很開心的。」她綻開笑容,用力朝他笑了笑。
「我……」他收回視線,低下頭,緩緩說道:「也是。」
江意聞言,心中鬱結終於一掃而光。
還好還好,他沒有不理她,也沒有繼續無視她。
或者,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吧,不善言辭,不願表達,但在遇見別人議論甚至欺負他朋友的時候,他又不惜赴湯蹈火、兩肋插刀。
很好啊,至少真性情得惹人喜愛。
想到這,她發自肺腑地笑了笑,咬著下唇朝他挑了挑眉。
原本只不過是個簡單的表達親切的動作,猶如她每天對江闊所做的那樣,俏皮搞怪,讓人發笑。
可這一切,到了季衡眼裡,卻突然變了味道。
他的心跳驟然一滯,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麼好的女孩,為什麼會喜歡別人?
而且,為什麼她剛到班裡,便已經被這麼多雙眼睛緊緊盯住不放?
還有,別人不說,那個成淮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