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收買

17.收買

黎明以後,派去守在南閣樓前的甲衛回來了兩人,小包子與他們接洽,臉色誠惶誠恐地跑進來,聽到楚侯正審問著一卷竹簡,驚得掉頭要跑。

「滾進來。」桓夙的竹簡拍在髹漆几上,暈暗的燈火里,楚侯陰沉著一張臉,燭光里分外英俊灼目,小包子訕訕地夾尾貓腰而近。

「她的《女訓》讀得如何了?」桓夙想到那個笨妞捧著書讀,乖巧安分的樣子,心頭忽地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愉悅。

小包子正要說這事,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摸了摸腦門上的冷汗,訥訥道:「那、那些書,眼下都成了孟小姐的……」

桓夙冷峻的眉峰一利,「成了什麼?」

「成了……炭火。」

冬天冰寒,昨夜又下了一場雪,眼下這些珍稀的竹簡古書在火缽里吐出了腥亮的火舌。

「啪——」桓夙將竹簡砸在了牆上,沉怒地按桌。孟宓軟得像只包子,沒想到她竟然愈發張牙舞爪地頂撞他了。

桓夙陰冷的眸瞟過竹簡上的字跡,漆黑如墨斫白玉的眼又是深深一沉,她一個手無縛雞力的弱女,凈讀的是丈夫該讀的文章,反了反了……

這怎麼可以。

「大、大王?」小包子還在等著楚侯的特赦,緊張得舌抵住了后槽牙。

桓夙冷笑,「她不是愛燒么,給孤將《女訓》刻在石頭上給她送去。」

小包子:「……」大王花樣好多。

孟宓原本也不敢燒了桓夙送的書,但這次確實氣得不輕,在這裡兩百個日夜,都是這些書陪著她度過一個個荒寥的夜,還有青天白日里窗外一縷悠揚婉轉的琴聲,這些是她孑然一人的歲月里最豐厚的饋贈了,可是——

她也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如今悉數坦承在桓夙的眼皮底下。

故而,後來這些竹簡燒得有恃無恐。

孟宓拿鐵鉗往火缽里捅了捅,風吹過後山岩壁的青松,檐角下一串翡翠鈴鐺微晃,錚璁幾聲,她訝然地想,自己分明將閣樓後邊的門拉上了的,一時好奇心作祟,踩著一雙繡鞋沿著雕廊往後探過去。

走過兩個拐角,忽地一陣疾風逼到面門,孟宓嚇得往後猛跳,烏髮里的一截金簪落了地,鏗然的一聲讓她又驚了驚,花容失色地捂著臉,只見一個突兀而至的男人站在了眼前。

二十多歲的模樣,身姿挺拔,宛如一株絕壁蒼松,一襲玄青色緙絲勁裝,足下蹬著雙後跟生鉤的攀山靴,利目微挑,唇紅齒白,唯獨皮膚稍顯黝黑。有一二分英俊,倒不像是個惡人。

當然孟宓被駭破了膽,自然沒工夫想他是好是惡,驚恐地直退,「你是何人?」

「孟小姐莫退。」那人伸出手掌攔了攔,孟宓不敢再退,這個陌生男人突然闖入,還認識她,顯然是有預謀的,若是多退幾步,想必便落入了桓夙的人的視野,只是這個人若動手強逼,她沒有能耐能跑出去。

兩相權衡,孟宓乾脆抵住了身後的木門,哆嗦道:「你到底是誰?」

「鄙人張偃。」那人低下頭顱,謙謙有禮地又道,「是昔日上陽君門下的幕僚。」

孟宓杏眸一瞪,登時結巴了。「上、上陽君?」

記憶里白衣出塵的男人,他唇畔煙火迷離般溫潤的淺笑猶在眼前。孟宓呆了呆,目光浮出一片茫然之色。

張偃施禮,「在下,是一介偃師,也是公輸傳人。後山守備嚴閉,在下做了一十二個人偶,暫且引開守軍,才堪堪能入南閣樓,與孟小姐說上一句話。」

南閣樓緊挨後山,也是楚宮除了東西南北四門之外唯一可通往宮外之處,但絕壁聳立,若非絕頂輕功,只怕難以飛躍。何況楚王自知這是空門,絕壁之上,毫不鬆懈地把有上千黑衣甲衛,等閑人不可能進來。

孟宓不禁對此人既敬且怕,指尖摳著身後的雕花門的紋路,故作鎮定,「你、你要與我說什麼?」

「不敢,在下只是一個信使。」張偃再施一禮,將肩上的一隻黑色的編織麻袋卸了下來,「上陽君要在下問孟小姐一句話,是否願意離開楚宮。」

這個問問得太突兀,孟宓一時怔然無聲,唇動了動,茫然道:「離開?」

自從被鎖入南閣樓,她就再也沒想過離開楚王宮,雖則現在南閣樓的門外已經沒了那兩道栓門的鐵鏈,但真正囚禁她的,又豈止只是兩條鐵鎖?

張偃將麻袋上的繩子解下,「若是孟小姐不願離去,這些俗禮,還請孟小姐收下。」

孟宓好奇,只見這其中竟放著幾盒精美的糕點,以晶瑩如雪魄的冰晶八角盒封置,隔著食盒都能嗅到荷露梨雨的芬芳,這必是出自雅人之手。上陽君果然知道,她在零嘴面前,是防備最弱的時候。

張偃直起了身,往後退了一步,這副姿態近乎刻意引她上前,孟宓不負所望地邁了一隻腳,但最終又為難地收了回來,「不,即便真是上陽君,我也不能走。」

「為何?」張偃疑惑,「就在下所知,太后和大王,待你並不好。」

「即使是那樣,那也並不意味著上陽君便能待我好。我與他,不過一面之緣罷了,他何以勞煩先生,用這般的大手筆,冒著得罪王上的風險救我?便是我信了他的為人,」孟宓又搖了搖頭,「也不能不顧及我的家人,我不能冒險。」

最後,不走,眼前這些美味就是她的了。

身後,南閣樓外忽地響起了小包子困惑的試探聲:「孟小姐醒著么?」

孟宓激靈了一下,怕張偃在來人之後,情急下對自己動手,好在他只是捲起了衣袖,對孟宓輕輕頷首道,「在下先告辭了。」

孟宓一個眨眼,人卻不見了。她往前奔出幾步,只見一片平整的被人工打磨得滑不留手宛如圓潤石玉的峭壁,她咬了咬唇,來不及收拾地上的美食,轉了幾個角繞出來,替小包子開門。

門乍開,一股冷風灌入閣內,孟宓的心尚未平靜,只見小包子領著兩個更顯稚澀的小宦人,兩人吃力地搬著一塊大石頭往裡走,咬緊了牙,孟宓錯愕地望向桓夙身邊的紅人。

「這是?」

「這個,」小包子低著頭,兩頭不是人地艱難道,「是大王讓孟小姐溫習的。」

溫習什麼?她走到那塊被吃力放下的石頭面前,凝睛一看,只見那塊平滑的石頭上赫然刻著一篇洋洋洒洒的《女訓》,嚇得她險些一屁股摔在地上。

……

雪壓了三兩梅枝,鄭國的上陽君曾是新鄭最風雅溫和的男人,如今到了郢都,便成了楚國最風姿高卓、情趣優雅的公子,他的梅花酒烹出了冷梅艷雪的寒香,白衣如流雲皎月,博山爐裊娜的一尾余煙,將他玉骨冰魂的容色暈得有一縷依稀之態。

「公子。」張偃穿過兩道長廊,邁入門內,黑色的長袍大氅抖落了一層碎雪瓊珠。墨眉凝霜,風塵僕僕地趕來,形容比之上陽君稍顯狼狽。

藺華溫笑,「來喝幾盞,暖暖身子。」

「諾。」張偃依言坐到他身畔,藺華斟了一盞,並不忙問結果,先禮數周到地招待了門客,張偃自己按捺不住,腹中過了遍稿,直言不諱:「孟小姐心有憂慮,不肯答應。」

「我早知如此。」藺華並未失望。

「那——」張偃有些摸不清公子的心意。

藺華斟酒的動作流暢而溫雅,行雲流水,衣袖輕拂,「她總有一日會答應的。我只是,用了一些糕點稍稍收買一下她。」想到去年宴中,那忍著胃口不敢大嚼特嚼、擠眉弄眼難受地小口吞咽、那個珠圓玉潤的少女,忽地,那凝如水墨的眉心之間抽出了一縷淡然的柔色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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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宮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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