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亡故
此為防盜章白衣人飛快地往孟宓這邊走了兩步,孟宓嚇得腿軟,要往門外爬走,卻被他抓住了腳踝,孟宓嚇得大喊,手指摳住木板,「來人啊——救命——」
這到底是誰?
孟宓幽居於此,身邊沒有一個人,桓夙也沒有遣任何甲衛駐守門外,她的聲音雖然清亮,但難以讓人察覺,孟宓喊了兩聲,忽聽得身後一聲清泉淙淙般的語聲,「孟小姐。」
說話間,她腳下的桎梏退去了,這聲音耳熟得很,她遲疑地蜷縮起來,扭頭回望,只見那白衣人正跪在她的腳邊,她嚇得又是往後一縮,然後,才見到火缽邊另一道雪白的影,氣韻生動靈致,孟宓的視線緩慢地上移,來人雪錦煙綢,衣擺與袖口都有玄黑的精緻鑲邊。
他身姿高頎,孟宓仰了脖子,直到酸疼,才能看到那張映著火光俊美無儔的臉,慈悲,柔和,多情而睿智。
他極緩慢地俯身,對她伸出一隻骨節修長的手。
火光隱然,他的肌膚浮出淡淡的蜜色。
孟宓怔怔地,又不敢去碰眼前的白衣人,後退了一下,「你怎麼會——在此?」
見她已經靠著身後的牆壁起身,藺華也並不強人所難,對眼前仍半跪著的白衣人低笑,「嚇到孟小姐了,退了。」
孟宓雙眸滾圓地瞪著,只見這個白衣人未置一詞,便笨拙地起身,退到了藺華的身後。
風華無雙的上陽君,歉然道:「這是在下的門客,張偃仿了在下的輪廓做的木人,孟小姐放心,他不傷人。」
孟宓:「……」
她總算是明白,張偃和眼前的上陽君何以突破峭壁之上的重重把守,進入楚宮,原來張偃有這般神乎其技的機巧之術,可他們竟能不費吹灰之力入楚宮,萬一行刺王上和太后……
孟宓忽地一個激靈,震驚地看向眼前的藺華。
藺華猜到她的顧慮,微微一嘆,撫袖道:「孟小姐放心,在下沒有傷任何人的意思。」
「華知道,楚女多情浪漫,真誠率性,我也不喜轉彎抹角,」藺華微微赧然,「孟小姐,藺某對你,一見傾心。」
孟宓:「……」
峭壁山岩,攀入縷縷松風,是夜,月色皎然如冰,溫潤清揚的一支歌謠動魄跌宕地繚出繞指柔情。
他唱的是《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孟宓愣愣地聽他唱,笑意斑駁,月光下一縷修長的身影,宛如絕壁巉岩上峙立難徙的仙竹,俊逸而溫朗,不可否認心口跳動得極快,畢竟他是藺華,風姿灼灼罕見於當世的鄭國上陽君,可是,可是——
太突然了,他為何突然而至,與她說這些亂她心的話?
若是真有意思,何必挨了這麼久才來,若是真有情義——不,今夜之前,他沒有這麼溫柔動情的眼波,孟宓的唇咬出了血色。
漸漸地,她好像墜入了一個只有明月和他的夢境,如在雲端的輕忽感,不真實得可怕,她聽到血脈賁張的洶湧之聲,聽到月光下星海的起伏斑斕,聽到他唇中一字一語的凝思,最後是那雙眼睛,孟宓的唇已經感覺不出痛感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曲終了,他在一天銀白里緩慢地遠去。
孟宓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絕代無雙的美男,他好像喜歡自己,對自己表白心意,然而飄然而去,身姿如畫,形容如仙。
孟宓在閨房之中時,學過一年的丹青,她晃神之時,天已浮出晨曦的魚肚白,她驚訝地停筆,只見墨色將乾涸之處,正是一縷鬢髮,素絹上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雙眸清潤,薄唇微挑,正是夜裡所見的上陽君。
她驚嚇地扔了筆,墨水漸染開來,將他的眼珠抹黑了一把。
難道,難道——難道她對上陽君已經情深意篤到這般田地,竟然徹夜未眠地畫了他的畫像?
孟宓不寒而慄地抱起了雙臂,她昨夜提筆作畫是什麼時辰,用了多久,她都記不分明了,想起來只剩下昨夜宛如夢境的一個輪廓,還有他唱的一曲《靜女》,難道她真的,就此淪陷了?
她聽到門外的扣門聲,小泉子在外試探道:「孟小姐,起了么?」
到了早膳時辰,孟宓心口一跳,直覺不能讓小泉子拿給桓夙,囫圇地將絲帛扔入了火缽,沒有明火,好半晌才徐徐燃起來一縷青煙,孟宓拉開門,深吸氣,「怎麼是泉公公?」
小泉子遞上食盒,嘆氣:「大王病了,每日給孟小姐送膳的小包子要照料大王,無暇前來,是以由奴婢代勞。」
孟宓只聽到前頭四個字,胸口猛地跳了跳,「大王怎麼病了?」
她再故作鎮定,小泉子這等跟過數位主子,且留在楚侯身邊時間最長的老人,也能察其言觀其色,心頭微微瞭然幾分,不動聲色地回稟:「風寒侵體,孟小姐也知道,入冬便是這樣的,太醫說沒有大礙。也請孟小姐著緊些,切莫受寒。」
小泉子說話細聲細氣的,但又滿是關心,讓人有和風拂面的溫暖體貼的感覺,孟宓暗暗壓下那抹擔憂,接手了食盒,對小泉子說了聲謝,便走回了門內。
眼下雲棲宮忙進忙出的人才堪堪消停了下來,自清早發現桓夙身體滾燙髮熱,他們便捏著一把汗提心弔膽地忙活,太醫請了,再是煎藥,喂葯,燒水,伺候大王洗浴更衣,桓夙從偏殿的凈室走出來,披著湖色狐皮大氅,臉恢復了一絲血色。
小泉子送膳歸來,正忍寒受凍地跪在階下,身體輕顫。
桓夙路過跪在偏殿外的三人,停了腳步低眸一掃,蹙眉問:「說了?」
「稟大王,說了。」小泉子俯首帖耳。
「她什麼反——」楚侯清咳了一聲,聲音更是一沉,「她回了什麼?」
小泉子艱難地俯首,「沒有隻言片語。」
沒有隻言片語。桓夙忽地抿唇。他病了,她竟然問都不問,方才吃了葯壓下的一股鬱火又燒了起來,沉聲道:「再說一遍,她難道便沒有任何回應?」
這一遍卻是問小泉子身後跟著的兩人,那兩人哪裡看得出來孟宓的心思,回想了一番,孟宓確實不曾怎麼擔心,也都一言不發,還像是擔憂他動怒,將身體伏得更低。
桓夙怒而提腳,這是小泉子意料之中的,伸直了腰背等著,豈料這一腳竟遲遲沒有下來。他驚疑不定,正要偷偷抬頭瞅一眼,豈料便聽到桓夙下階的腳步聲,他更是驚詫,而那個少年楚侯,已經負手下階,一頭披散未束的發幾乎垂落至腳踝,若非身姿挺拔修長,那背影美勝婦人。
桓夙這邊怒火未熄,險些親自到南閣樓質問那個沒心肝的孟宓,但病來如山倒,他身體尚未康復,太醫叮囑不得過度吹風,以免再度受寒,他一腔鬱結惱火發作,宮人犯了錯被他挑中了機會從重罰了幾個。
小包子後腳攜了冉音跟來,冉音盈盈下拜,「王上,太后情況不好了。」
桓夙一愣,讓她起身,「說清楚。」
冉音暗中抹淚,「太後有頭痛之疾,但有衛太醫施針,都不曾出過大事,但這一次,這一次……」
「母后的病,連衛太醫都無轍了么?」桓夙的臉色陰雲密布,作勢又有一通火氣要出。
冉音不敢隱瞞一個字,「左尹大人煽動數十名官員當朝頂撞太后不說,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朝上之事,桓夙作為楚國之君,應當遠比冉音要清楚,可眼下他竟然病急亂投醫,問了冉音,話已出口,他忽地想起來昨日楚國大殿之上,左尹張庸指責太后「善淫作亂,擅權作歹」八個字,這些腐儒酸生叱責太后無非是后四字,桓夙當時沒有留意,眼下突然想了起來。
張庸似乎對太後衛夷之事有所洞悉,可他堂堂楚國左尹,再怎麼位高也是外臣,何況他為人有浩然正氣,不像是會安插線人的宵小姦猾之徒,怎麼會知道……
他來不及細思,冉音又跪伏於地,聲色懇切:「太后請求王上移步一見。」
桓夙低著頭,聲音更啞。霞倚宮裡裡外外站了一群人,有陪伴太后多年的老人,還記得那日的情境,九公子夙單衣薄靴,臉色通紅地披了一襲雪花,被人領入當年的王後宮中,他乖巧而沉默,見誰都要行禮。單薄瘦弱的身板細細地顫著,廊下有人一聲諷弄的屑笑,原來幾位公子都趴在圍欄上等著看公子夙的笑話。
九公子眼瞼泛紅,他抬起手背揉了揉眼,沒有一個字。
太后當年也才不到桃李年華,皓齒如珠貝,由人打著傘,緩步而來,直到看見跪在宮外的年幼的九公子,忽地一把推開身後的侍女,匆匆地跑下石階,不由分說緊緊地擁住了他。
她直落淚,手掌輕輕拂去他發間的雪花,「夙兒,以後,你跟著我,我是你的母后,再沒有人可以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