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求生
此為防盜章孟宓努了努唇,粉蜜的嘴角流出一長串銀色的水。
她當然是知道今日太后的諭旨要送到孟家的,在這之前,她嘗試過水遁、土遁、尿遁、翻牆遁,無一例外地都被揪回來了,最後狠狠地餓了兩日,孟小妞被餓皮實了,後來不哭不鬧,安安逸逸地每日吃喝拉撒,似乎接受了太後娘娘的安排。
太後娘娘和她娘出閣前是閨中密友,最後一個高嫁,一個低嫁,造就了如今身份天差地遠的局面,為了以後方便與孟夫人往來而不使孟夫人尷尬,太后相中了孟宓,入楚王宮給楚侯陪讀。
不定讀著讀著讀到床榻上去了,然後一不做二不休,把孟宓變成兒媳婦,她身材豐腴好生養,嫁入王宮,也算變廢為寶……
孟宓這麼排斥是因為,這位十六歲的楚小侯爺,有個很不近人情的愛好:一生偏愛細腰。楚王宮裡的女子,個個腰肢不盈一握,輕紗搖曳,如霧似煙。
國中人士,但有養女者,俱逼著自家女兒餓飯,天生的豐滿也要餓成二兩肉的枯柴,這儼然成了楚國的風尚。
原本孟宓也是被逼著餓的,但她太人精了,總能鑽到漏子覓食,到了豆蔻年華已駭退了一眾欲與孟家攀婚的求親者。
「老爺,直接送上車吧。」孟夫人溫柔地挽著孟老爺的手,含情凝睇,「雖說大王不喜,但太后必定不會薄待我們女兒。」
孟老爺痛下決心,對楚王宮裡來的天使叮囑了些話,便一頂軟轎,由人將昏睡不醒涎若懸河的孟宓抬走了。
……
孟宓醒來的時候,身處一輛顛簸的馬車之中,搖搖晃晃的全身幾欲散架,她打起秋香色穿絲綉白月花的車簾,冒出一張頭往外瞄。
不料猛地撞上一張堆笑的肥臉,驚駭地縮回了車裡,外面那滿臉橫肉的宦官笑眯眯道:「孟小姐,你可是要出恭?」
被人這麼直截了當地問,孟宓忍不住臉頰緋紅,沒有應答。
但她明白,她已經坐上了去王宮的車,沒日沒夜地吃了一整天,眼下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把那疊烤羊腿給吃干抹凈了。
在被送到楚王宮餓死之前,她要對得起自己十四年的人生。
宦官後來便沒有再說話,孟宓靠著車轅,一路顛簸中打盹兒,耳畔傳來微細的風聲,還有馬蹄踩在青石磚上悠然的聲響,她忍不住又出去張望,這回沒撞見一張油膩的肥臉。
古道立著一段黃昏,停在他的馬頭。
白衣公子握著韁繩,打馬回頭,如墨如流雲般的髮絲曳開,飄逸靈秀的風骨,只是遠遠一瞥,便覺得造物主把這玲瓏剔透的手筆盡數描摹在了他一人身上。
他在遠處,停了馬,朝西街遙遙一眼凝望,這一眼,深沉而溫潤。
孟宓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被穿透了,他只是透過她,欣賞著她身後的十里煙霞。
場面,絢爛如錦。
那張熟悉而突兀的肥臉再度鑽入目光里來,孟宓嚇得捂緊了小心臟,宦官忍不住笑問:「孟小姐,你可是要出恭?」又來了一遍。
孟宓有些羞怯,「那個人,是誰啊?」
宦官知道她指的是誰,瞭然撫著拂塵須,笑道:「那是我們鄢郢的第一公子。」
但是多餘的,任由孟宓怎麼問,他都不說了,甚至還隱有些不悅。
馬車在緩慢地行進之中,孟宓又禁不住回眸,他還在那遠處,輝映著滿天如光似錦的流霞,遠處高閣有曼妙悠揚的琴音,駿馬仰秣,他寧靜地負著一肩斜陽,白衣如落火,孱秀霜雪姿。
有很多年,孟宓都將這一眼銘刻於心。
孟宓退回車中,一顆心怦然亂跳,宛如落石於水,水面飛珠濺玉似的。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自臉頰到耳後,蔓延出少女獨有的羞粉。
入楚王宮之時,她仍坐在車中,但明顯蓬蓋陰暗了下來,外面有鎧甲的摩擦聲,還有兵器不慎著地發出的鏗鏘之音,氣象蕭森萬千,孟宓已渾然忘了鄢郢第一公子,緊張得渾身冒汗。
不能走,不能逃,是死罪啊。
自己恐嚇自己,嚇唬了一番,落轎之時,孟宓兩眼一閉,成功暈厥。
很多年以後,桓夙都記得,孟宓聽說要見自己時,嚇尿了褲子,還暈倒在太成殿門口。他的第一印象,覺得她膽小如鼠,且毫無例外地對自己又怨又怕,當然尤其不能忍受的是,她果然不負傳聞,是個小肥妞兒,他便覺得,全天下只有毫無道理地欺負她,是一件合理合法的事情。
小侯爺的寢殿,最不乏的便是紅妝綠綺、腰若流紈的美人,乍不妨抬入一個暈得四仰八叉的肥妞,他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幼帶稚氣的面龐支起一朵邪惡的笑,宮女怯弱不勝,他寬袖一揮,「下去!」
少年語聲清越,但不乏帝王威儀。
惹不得的侯爺讓她們紛紛退避。
孟宓被扔在紅毯里,換了一身乾淨的淡紫色流光綴玉的楚綃,他刻意吩咐的,讓她露出半截肚臍,朦朧地被綃紗覆著,腰肢豐腴白嫩,好似一截嫩藕,小侯爺目泛狼光,生冷地一哼。
他走回去要棄之不理,但想到什麼,又恨鐵不成鋼地走回來,一腳踢在她的小腿肚上,宛如踢到一塊水豆腐,他臉紅地收腳,瞪著玉體橫陳的少女,惡狠狠道:「欺負孤的時候,不還是只上躥下跳的猴子么!沒出息,怎麼後來養得這麼胖!」
見孟宓被自己踢了一腳竟然還沒醒,正想找點水潑一潑,踱步到案頭邊,發覺硯台里還存著尚未乾涸的墨,又冷哼了一聲,抓著狼毫和硯台走回來。
孟宓慢慢地察覺到,似乎有冰涼的絲在額頭緩慢地滑動,第一反應是蛇吐著信子舔著自己的腦門,嚇得垂死病中驚坐起,驚得小侯爺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邊的筆也扔飛了,墨汁四濺,糊了滿臉。
她震驚地發現這裡還有一個人,忍不住扭頭,桓夙整理著衣冠,銳利的眸瞪著她,下頜如斫玉,白皙的臉糊了一層黝黑的墨汁,像畫了一幅太極八卦的陣圖。
下意識的反應快於理智,孟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小侯爺的眼光越來越涼。
等到孟宓笑得要叉腰,探手,恍然發覺自己腰間只有一縷薄紗,清脆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忍不住低頭,圓滾滾的肚子堆著一個褶痕,手臂籠在煙霧一般的紗綢里,她愣愣地看著桓夙,伸爪去摸自己的頭髮,挽了一個七彎八拐的髮髻,隨手就能拔下一根鍍金的步搖。
她傻了。
這樣的表情才足以讓桓夙滿意,他忍不住揉了揉孟宓的碎發,抓下一綹青絲,讓她頂著一個盛滿金銀玉器的雞窩,滿臉頹廢氣質地眼巴巴望著自己。
很好,那一箭之仇,他們慢慢算。
孟宓眼巴巴看了他很久,才納悶地問他:「你是誰?」
桓夙:「……」
他想報復她很久了,可她竟然忘記了!
桓夙咬牙切齒,抬手用衣袖抹臉,他的玄色袖口,繪著一條威風凜凜的龍,孟宓傻眼了,很久才意會過來,原來這就是那位擁有變態癖好的小王爺,今後,她將在他的手底下逐步走向不是餓死就是厭食的命運。
好可怕!
孟宓嚇得一抖,「你、你、你不能吃我!」
原本的「你不能不給我吃的」變成了「你不能吃我」,桓夙抹臉的動作猛然頓住,他面無表情地咬牙,暗罵:「誰想吃你,一身油膩。」
孟宓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噥」了一聲。
空蕩蕩的寢殿,這聲尤為清晰。
孟宓不敢看桓夙,默默地臉紅了。
少年少女共處一室,這樣的場景有些曖昧,桓夙忽然扭頭,張口喊:「小包子!」
「給我吃!」孟宓立即眼光雪亮地接住嘴,不料下一秒,外邊疾步走來一個綠衣宦官,原來是他叫「小包子」,孟宓尷尬得臉色更羞紅了。
小包子待命而立,桓夙沉著一張臉,冷聲道:「替孤備熱湯來。」
小包子哈腰答應,「諾。」
桓夙瞥了眼砸吧著唇,一副欲言又止模樣的孟宓,不耐地揮袖而起,「什錦包子和清粥小菜,隨意備些,孤餓了。」
小包子再應:「諾。」
直到他離開,孟宓的臉都紅透了,與遇見鄢郢第一公子不同,她的羞怯在這時並不起什麼作用,她只是害怕,不敢看這個小侯爺一眼。
儘管他們的母親是手帕交,可現實,他們的身份終歸是雲泥之別,娘親在她入楚王宮之前說的最多的話便是:「別惹怒大王,他要你如何,你便如何。」
她明白的,即便是桓夙扒光了她的衣裳,她也要忍耐的。
太后當年也才不到桃李年華,皓齒如珠貝,由人打著傘,緩步而來,直到看見跪在宮外的年幼的九公子,忽地一把推開身後的侍女,匆匆地跑下石階,不由分說緊緊地擁住了他。
她直落淚,手掌輕輕拂去他發間的雪花,「夙兒,以後,你跟著我,我是你的母后,再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那是他短暫的七年人生里,除了母妃之外,第二個人,給他安全而溫暖的懷抱。
他始終記得。
「夙兒,」太后說一個字便要咳嗽一聲,她喘氣不止,勉力側過身,雙掌合攏握住了他的右手,「楚國是你的,江山是你的,哀家絕沒有任何妄念。」
「孤知道。」桓夙皺了皺眉,他忽地轉過頭,「你們都退下!」
「諾。」
很快殿中只留了這母子二人,衛夷對桓夙施了一禮,拎著藥箱默然離去。
「母后。」他反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細聲道:「可是哀家有私心。我終究是先王之妻,也是依照楚禮迎入王宮的先王王后,世事不容於我與衛夷。哀家在朝一日,便能為自己與他多爭一段時日,我對不住楚國的列位先祖,枉顧了綱常法紀,可我……可我寧願不要這太后之位,你與我有母子之名,可是這些年來,母后能說這些心裡話的,也只有你了……」
桓夙點頭,「孤明白母后的難處,是父王虧欠母后與我母妃甚深。若非不得已,母后不至於此。」
「楚國終究是你的,哀家再怎麼強擰,也是越來越力不從心。」她的手指鬆開,緩慢地指了指不遠處輝煌精雕的妝台,檯面工整嚴謹地擺放了一隻箱篋,「那是你父王臨終前交託給我的印璽,有了它,日後你頒發政令,便會暢行無阻,上行而下效,無人再敢有反對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