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一家三口
生存是羽族血液里最重要的種族記憶,所以蘇晟這次雖被鹿家幾個極端強大的異鬼圍攻,但有生命危險的幾率並不大,這些日子之所以那麼痛苦,更多的是在與身體的本能作鬥爭——不能以變小變虛弱作為活下去的方式,因為那樣躲進蛋里話,就再也不可能有旁人去保護沈桐兒了。
結果一份愛的責任還沒有顧周全,卻又橫空出世一個小生命。
蘇安安還真的會挑父母最麻煩的時候露頭。
這日沈桐兒終於能遲緩下地,瞧見蘇晟坐在桌前對著托盤裡的魂塵發獃,不由問道:「怎麼了,你在愁什麼?」
「庄宇要控制我們,利用你打開天門,這個目的他已經明說了。」蘇晟皺眉:」可如此大量的魂塵我卻看不出半點異樣,難道他不怕咱們兩個填飽肚子逃之夭夭嗎?」
「這個問題我也困惑過,而且房間內外連雙監視的眼睛都找不到,百思不得其解。」沈桐兒抱著安安落座。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壓根不怕我們逃跑,這幾年從來都把你我的行蹤掌握在手裡,走南闖北也好、躲在破廟裡逃避世事也罷,全在這些長天原後裔的監視之下。」蘇晟像往常一樣理智的分析道:「而且現在鹿笙雖然死了,戰爭卻沒有結束,鹿家內大小勢力各立門戶、天南海北的異鬼各司其主,形勢只能更加紛亂,除了危險還是危險,他斷定你我肯定會在權衡利弊之後留在這裡與他合作。」
「這樣說也沒錯,想到凡人和異鬼那般搏命廝殺的畫面,我就擔心會傷害到安安,倒不如在這裡吃喝不愁呢。」沈桐兒嘆息,壓低聲音謹慎地說:「但是絕對不能給他開天門,也不能告訴他當初的大洪水之災與長天原的覆滅都是你搞出來的麻煩,否則他一翻臉後果不堪設想。」
「桐兒,你信他當真渴望回到家鄉嗎?」蘇晟問。
「信他個大頭鬼,長天原何時成他的家鄉了?我左思右想,這人明明是在塵世出生、在塵世長大的,所以倒寧願相信庄宇也想獲得永久的生命,企圖到達長天原採到忘川水來延續他的記憶。」沈桐兒道:「到時候雖然長天原人無需食用人類,但以他們的傲慢得意,難免會讓凡人變成自己的奴隸和階下囚的。」
蘇晟安靜地聽完妻子的話,微笑說:「終於沒白教你,再也沒有從前那麼蠢了。」
「你才蠢呢!」沈桐兒抬高聲音反駁:「我也會思考的好不好?」
「好。」蘇晟安撫住她的頭:「不管怎麼說,我決定收起敵意,暫且假意跟庄宇合作。」
沈桐兒頷首:「也是個辦法,如果他能在茫茫沙海中找到火融膏,到時候再有所行動也不遲。」
蘇晟伸手摸過打瞌睡的兒子:「如果你能把它照顧好,我就心滿意足了,其餘的事情交給我就可放心。」
沈桐兒剛要回答,卻被按住嘴唇。
蘇晟的聽覺敏銳到可怕,側眸瞧向門外說:「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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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片刻后常常來照顧沈桐兒的侍女便踏了進來,禮貌說道:「沈姑娘、蘇公子,大神官望請你們到花園一坐,他有事情要與二位商議。」
「好。」蘇晟如自己所說那般禮貌,起身問:「什麼事情?」
侍女彎起眼眸:「去了自然便知,大神官不講的話讓我先講出來不合適。」
「沒關係,只不過桐兒剛生完安安,無法承受風吹日晒,所以我代為出門便好。」蘇晟起身問說:「幾次見面了,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女子墨染。「侍女屈膝說:「這邊請。」
蘇晟立刻跟上,還回頭像模像樣地囑咐愛妻:「注意安全,有需要叫別人幫忙,我很快就會回來。」
沈桐兒方才既然已經與他商量完畢,自然照做:「好的,等你。」
——
庄宇活了如此之久,老謀深算的程度與鹿笙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他在一派金黃的銀杏樹下設了宴席,瞧見蘇晟出現便微笑:「你恢復的能力還真是驚人,明明內臟都被異鬼掏空了,沒想到現在竟然能夠行走如常。」
蘇晟淡淡地說:「天生便是如此。」
庄宇抬手道:「請坐。」
蘇晟在滿桌珍饈前落座,徑直開口道:「我是不吃五穀雜糧的,不必費心招待了,有話直說便好。」
「這些日子你與沈姑娘過的不易,所以一直沒有機會跟你們談一談。」庄宇端起酒杯淺淺地嘗過,而後說:「其實我的目的一直都很坦蕩,就是希望能夠重開天門,待我和我的族人返回家鄉。」
蘇晟假意說:「當年神明在長天原降下災禍,冰封千里,甚至大洪水導致天門破碎、違紀了塵世,且不論還能不能重新開啟,就算回去了,你確定哪裡還適合生活嗎?」
「你考慮的事情我通通已經考慮過,但世間從來都沒有十全九美的事,哪怕只剩下一線希望我也要試一試。」庄宇認真道:「否則,難道我們長天原人就永遠得在塵世流離失所嗎?」
蘇晟早打定欺瞞的主意,點頭說:「好,你們本無惡意,幫你們也沒什麼關係。」
「蘇公子當真在明燭娘娘身邊長大的嗎?」庄宇顯露出難得的好奇:「先人常提起她帶著只白鳳凰四處奔波、造福長天原與塵世的故事。」
時隔多年,提起那些蘇晟早已波瀾不驚:「對,是她把我帶去真正的景元宮孵化出來,在災禍之前我都是跟著她生活的,向來也相伴過將近兩百年的時光。」
「那公子一定對長天原很是了解,能詳細與我說說嗎?」庄宇饒有興緻。
「你想知道哪方面?」蘇晟疑惑。
庄宇說:「一切。」
對他的野心蘇晟表示語塞,讓這隻白鳥費那麼多唇舌,還不如打一架來得痛快。
庄宇又回神微笑:「反正蘇公子可以在此常住,慢慢道來也是無妨。」
——
自此之後,夫婦二人就順勢生活在景元宮裡,服用那些對長天原人毫無意義的魂塵度日。
除了蘇晟要日日跟庄宇確認長天原的資料與古籍外,倒也相安無事。
鈴鳴夫人道不出火融膏究竟在何處,終究還是被當眾斬首並且火化了。
那個傍晚夕陽如殘血,沈桐兒坐在屋頂上遠遠的望著,想到一路上曾因鹿家而遭受過莫大苦難的人們,內心難免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被她抱在懷裡的小紅鳥還很懵懂,它不像蘇晟曾在蛋中孵化了一百餘年,所以對這個世界了解有限。
看到灼燒鈴鳴夫人的大火,不禁困惑地歪過頭。
沈桐兒苦笑:「那個人死了,因為她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嫁給了很可怕的魔頭。」
「嘰嘰……」小紅鳥不是很感興趣。
沈桐兒知道它靈氣超群,不僅撫摸著它的頭說:「安安,你以後可要明辨是非對錯,不能為了一己私慾,糊裡糊塗的生活,生命的意義並不在它的長度,而在它的寬度,明白嗎?」
小紅鳥眨著烏溜溜的黑眼睛回視娘親。
這時天空中傳來朗笑:「就連桐兒都會講大道理了。」
沈桐兒抬手看到光芒璀璨的白鳥緩緩降落屋檐,不禁露出笑容:「怎麼,庄宇終於肯放你回來了?」
蘇晟依舊恢復大半,變成人形后拎起開心湊過來的蘇安安,然後道:「他裝得像模像樣,還安排了幾個書生記錄我說的話,對長天原的風土人情提問的事無巨細,不過當我提起忘川水的開採,那傢伙眼睛都亮了,所以我瞬時胡謅了些。」
「真是停不下來的悲劇。」沈桐兒嘆息:「其實忘川水並不能達到他們的目的啊,它傳遞的只是經驗和記憶而已,就算我了解到全部的你,也不會把自己當成你的。」
「也許有一線希望時,就不願面對現實吧,曾經我也是如此。」蘇晟挨著她坐下來。
「你胡謅庄宇沒有懷疑你嗎?」沈桐兒好奇。
蘇晟說:「當年開採忘川水是貴族壟斷,那些流落在塵世的工匠怎麼可能知道詳情,而且我講得半真半假,就算被戳破也有的詭辯。」
沈桐兒忍不住笑了:「小白總是這麼狡猾。」
蘇晟又說:「如果不出我的意料,等我的身體再好些,他就會逼我親自去沙漠里尋找火融膏了。」
沈桐兒嘆息:「現在想來當初把那東西扔下也是好事,否則即刻就要被逼去雪山之頂打開天門,到時候不是一場廝殺,就是徹頭徹尾新的災禍。」
「沒關係,我自有辦法敷衍,你休養身體要緊。」蘇晟摸摸她消瘦的笑臉,然後溫柔地吻了上去。
夕陽最後一抹餘暉照在他們身上,勾勒出優美而溫暖的輪廓。
被擁在中間的小紅鳥很是好奇,忽然伸著脖子發出聲音:「爹、娘!你們在做什麼!」
是軟糯糯的小奶音。
沈桐兒頓時又羞又驚地推開蘇晟:「安安,你怎麼會講話了?」
「我本來就會呀。」小紅鳥得意。
「羽族有天生的學習語言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蘇晟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沈桐兒開心的舉起安安:「再叫聲娘來聽聽。」
小紅鳥說:「娘!」
沈桐兒頓時心花怒放。
小紅鳥又看向蘇晟:「爹,我娘好幼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