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十株魂塵貴幾何

4.十株魂塵貴幾何

每座歷史悠久的城鎮都是飽具頑強韌性的,儘管昨夜發生那等駭人聽聞的血案,但在急雨之後重新迎來和熙日光的南陵原,又歡喜地恢復了往常的人聲鼎沸。

儘管酷熱離開夜色會更加難熬,但絲毫不影響那香車寶馬的川流,與此起彼伏的叫賣。

將小乞丐平安送入之後,沈桐兒便收起紙傘,若無旁人地走在街邊閑逛。

她看到粼粼的河水之上橫著座雕刻精美的石橋,不由快步上前憑欄眺望,然後抬頭嗅了嗅空氣里瀰漫的荷花清香,喃喃感慨道:「果然還是白日好風光。」

然而路邊行人見了她,卻沒有這般輕鬆愜意。

大家表現出的情緒又是懼怕、又是敬佩、又是好奇,紛紛側首偷看竊議。

「這不就是那個殺了異鬼的小姑娘嗎?」

「她到底是誰,來咱們這兒做什麼?」

「異鬼還會再出現嗎?」

……

沈桐兒不是聽不到,但她似無半點反應,享受夠了送香的荷風,忽然轉身走向河邊的商鋪行街,攔住位路過的公子,笑嘻嘻地問道:「不知南陵原最大的當鋪在哪裡?」

公子是南方人長身玉立的模樣,有些緊張地後退半步:「前、前方有家通財庄,便是什麼奇珍異寶都收的,姑娘不妨到那裡瞧瞧。」

雖然沈桐兒長得格外嬌小,一張圓臉粉雕玉琢,但她用金線吊起異鬼活活掄出去的怪力,已然震住此地百姓,如此文弱書生自然更是不敢造次,匆匆回答完問話,便步伐凌亂地逃跑了。

「通財庄……聽名字倒是不錯。」沈桐兒絲毫不在意對方的無禮,摸著下巴思索片刻,便款步前往。

——

倘若有什麼地方能看盡人生百態,當鋪定算是其中之一,每個進門而來的主顧,恐怕都曾體味過失意之味,眉眼間多少要帶些憔悴之色。

然而沈桐兒卻不同,她的眼睛依舊明亮清澈,笑容也依然樂觀活潑,徑直走到高大的櫃檯前,踮起腳來問道:「你們這裡什麼都可以拿來典當嗎?」

正在撥弄算盤的掌柜失笑:「小姑娘此言差矣,我們當然只收抵得上價的寶貝。」

「寶貝?」沈桐兒眨眨眼:「我這兒有些東西,也不知在你看來算不算得上寶貝,不僅有用,而且極難得到,但就怕你不識貨。」

胖掌柜眯起眼睛:「姑娘且出門打聽打聽通財庄的名號,莫不是不相信在下的眼光?」

「所以,魂塵你們收嗎?」沈桐兒露出大大的笑意,伸手將腰間的錦袋放在桌上,隨著系帶的拉開,立刻冒出奇光四射,照得店鋪內亮亮堂堂。

片刻前還胸有成竹的胖掌柜頓時站起身來,險些把椅子撞倒,瞪著眼珠子說:「這、這是……」

「沒錯,就是異鬼死後留下的精腦,有解百毒之功效,特別對於那些感染了鬼瘟的病人,可謂是千金難求。」沈桐兒終於慢慢放下了踮起的腳,因為掌柜已經搓著雙手從櫃檯后繞到了她的面前,笑成了朵諂媚的花。

很快,一盤果食,兩杯清茶就被店仆端了來。

沈桐兒半點不客氣,立刻落座挑揀著吃了起來,追問道:「收的話您開個價,不收我去別家問問,這東西在北方好賣的很。」

「其實姑娘昨夜威名小的早有耳聞,雖然南陵原一直太平無事,但這東西的金貴小的還是聽說過的,玉京在最慘的時候傳出過一首童謠,其中有句『異鬼魂,三圭三』,說得就是這異鬼死掉只留下三圭三的魂塵,小的看姑娘拿出的錦袋小有重量,不知是裝了多少魂塵?」胖掌柜擦著汗、說著話,就連稱呼都自謙起來。

沈桐兒細嚼慢咽地吃了塊酥餅,然後回憶道:「十圭重一銖,加上昨晚的,這一路我少說也攢了十銖吧,若不是南陵事事都要銀子,才不願意賤賣呢。」

「十銖?!」掌柜分外震驚,而後緊張道:「魂塵價值連城,我通財庄自然是願意收的,只不過小的長這麼大連異鬼都未見過,又怎可識得甄別魂塵之法,所以姑娘稍安勿躁,帶我去請教下金銀島的陳掌柜,改日再商議也不遲。」

沈桐兒十分大方,聽明他的意思便拿出手絹擦擦手指,站起來道:「那你便拿著魂塵去問吧,我改日再來取銀子,留個字據便好。」

「這……姑娘實在是光明磊落之人,就不怕……」掌柜顯然沒遇到過如此隨便的顧客,表情稍顯哭笑不得,寫字據也是寫得哆哆嗦嗦。

沈桐兒又朝他露出開朗的笑臉:「沒什麼好怕的,曾經有個老貨郎跟我講過,做生意自來講得都是一個『誠』字,遇到守信用的我也會一言九鼎,遇到不講信用的就讓他嘗嘗背信棄義的後果,異鬼可誅,人且難殺?」

聽聞這句話,掌柜不由脖頸發涼,不自在地咳嗽了起來。

「暫且告辭了。」沈桐兒拿起紙傘便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大叔?」

掌柜一個激靈:「姑,姑娘有何指教?」

「南陵原有什麼好吃的?我嘗了口酥,肚子餓了,好想吃肉。」沈桐兒講這話時,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簡單。

掌柜鬆了口氣,道:「出門右拐百步遠,有座食閣叫雲座,烹的是南國一等一的美食,姑娘入到裡面提我通財庄的名號,自然可成座上賓。」

沈桐兒頓時滿意離開。

恢復安靜的當鋪內還燃著悠悠的檀香,掌柜回到桌前遲疑地捧起那袋泛光的魂塵,面色如紙,隨意囑咐了店仆幾句,就從後門偷偷地溜走了。

——

三隻面盤大的鮮紅和樂蟹被擺在盤中,襯以黃的姜、綠色蔥和五彩碎椒沫,熱氣騰騰地端到沈桐兒面前,立刻引得她鼓掌歡笑:「好好好!看起來就很好吃!」

說完也顧不得再等別的菜,立刻摘下手上十指套著的奇異戒指,興奮地剝了起來。

雲座中的客人們全都因為她的出現而頻頻側目,使得許喬背在暗處也不算明顯。

他已然偷偷尾隨過桐兒許久,端起白瓷酒盅淺淺地抿了口酒,嫌棄道:「這吃相,真是粗鄙之人。」

抱怨完畢,又忍不住盯向桌上的戒指:看起來不過是一串金光閃閃的小玩意,各自掛著紅豆般精緻的啞鈴,拉出的線怎麼會堅韌鋒利到那種地步?驚虛師父稱之為金縷絲,想必是價值不菲之物,如果能把它偷偷帶回永樂門,豈不是功事一件?

許喬琢磨到這裡,不禁暗下決心,伺機而動。

剛巧店小二又引了幾位新的客人進來,沈桐兒正坐在他們要經過的路線旁邊。

許喬喜上眉梢,頓時感覺老天相助,馬上站起身來湊了過去,故意在靠近金縷絲的時候假裝被撞倒,捏著假聲哎呦哎呦的叫起來。

「客官您小心!」店小二慌張攙扶。

許喬已經眼疾手快地把金縷絲捏到了手裡,咒罵著快步離開。

誰曉得他還沒踏到樓梯上,背部就毫無預兆地遭到重重一踹,連提氣平衡的機會都沒有,就如離弦之箭般飛了出去,一頭扎進樓下的木牆裡,震得塵煙四起,幾乎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摔碎。

痛苦地咳嗽了半天,許喬終於狼狽地捂住胸口半坐起來,抬眼望向邊咬螃蟹腿邊盯著自己的沈桐兒,窘的說不出話來。

「還給我。」沈桐兒伸出手,徑直跳到他面前。

許喬坐著往後挪:「你、你說什麼?」

他本想著拖延一下琢磨出逃離之術,誰想到握在手中的金縷絲卻像有生命般震顫起來。

沈桐兒眨眨眼道:「這暗器機關很多,我也是從小學習才方得要領,你若按錯了什麼地方害金線飛出來,到時候扎進你的腦袋裡都有可能。」

她話音剛落,愚蠢的許喬就被嚇得把東西扔到地上。

沈桐兒用腳輕輕勾起接住,然後嘆息:「想安生地填飽肚子都不成,這個廢物門的除了偷雞摸狗,還能有些什麼作為?」

「你、你少口出狂言!」許喬知道自己惹了麻煩,回去免不了要受一頓責罵,卻仍忍不住狡辯道:「南陵原能在這四面群山中安享太平,都是我永樂門鎮護有方——」

「哈哈哈哈!」沈桐兒忍不住大笑起來,蹲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說:「你們沒有一個能看到異鬼,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眼裡的南陵是何模樣,明明已經血跡斑斑了,還在傻傻的歌功頌德,不覺得諷刺嗎?離這裡向西北一百一十八里地,有個俊平府,那也有如你們一般的騙子,結果啊,異鬼成群襲來的時候,都還在沐浴更衣,準備花天酒地呢,真的到死都沒看清楚它們到底都長了副什麼面孔。」

許喬哽住喉嚨,半晌想不出回答的話。

這時忽有個年輕小廝從圍觀人群里扶著帽子擠出,急急忙忙地拱手說道:「沈姑娘,原來你在這裡,我家黃知府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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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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