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新途
此為防盜章,防盜過後會正常顯示。士兵搖搖頭:「都燒成這副模樣了,還有什麼好查的。之後有鄉民跟過來,都說這是天火,要遭天譴了。侍郎大人半信半疑的,也沒再細查。」
李檀輕哼一聲,兀自沉默了會兒,緩步走到草屋子裡去。
士兵焦急地說:「侯爺,您小心些,小心木樑!」
李檀抬頭見那些裸/露在外的焦黑木架,外表已經熏成炭黑的酥裂狀,但房骨還算安穩,不受猛烈的外力應當沒有什麼大礙。
天化成絲絲小雨,他索性將傘扔給燕秀秀,自個兒在裡頭徐徐轉了一圈,眼睛不放過每一處,終於停留在床前。
床上的物什燒得一乾二淨,但床是土壘成的,約莫留個形狀,床根有一處燒得要比周圍的顏色更深一些,不細看,還真不能發現這一處異樣。
李檀瞭然一笑,招手喚岳淵過來,指著那一處燒痕,說道:「我就說,老天爺一貫瞎了眼的,哪裡真看得上雲梁這樣的小地方?可不就是『人』在裝神弄鬼么!」
岳淵睜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都未看出什麼。
「這兒怎麼了?」
李檀拉他蹲下來,叫他看得更清楚:「從前我在軍營,糧倉燒起大火來。之後將軍追究責任時,守倉的人硬說是糧倉是自己燒起來的。這個守倉人在軍中也有點威望,虎威將軍要殺他,卻無鐵證,恐難以服眾。」
他用手比劃出那塊較深的燒痕:「軍中有一士兵,無意中發現類似這樣的痕迹,他從前在衙門當差,隨縣太爺查過不少縱火案,確定有這般痕迹的地方,就是火勢最先燒起來的地方。」
當時這等痕迹是在糧倉內,在周圍也發現了點火用的物什。面對這樣的證據,守倉人最終承認自己是越國派來的姦細。
岳淵一點即通,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如果真是雷火,最開始燒著的地方應該是在屋頂,怎麼說也落不到床側來...」
李檀點點頭,轉而問士兵:「著火之後,這裡可有人來過?」
士兵說:「應當沒有。侍郎大人也以為是天火,恐再傷及其他,派了兄弟守在此處,不讓閑雜人等靠近。...不過今天這裡剛撤走了人......大概不會有人趁著這會子的工夫看個破屋子吧?」
話音剛落,岳淵和李檀一同挽了挽袖口。士兵和燕秀秀大為所惑,看不懂這兩人怎麼如此默契。
李檀轉眼也見岳淵正挽袖口,手下一頓,驀地笑起來:「不怕臟么?」
「哼。這算得了甚麼?」岳淵可不想叫他小瞧了去,伸手就開始撥弄眼前的一團焦灰。
那灰叫雨融到一起,觸之黏膩非常,如同攪動一團爛泥,可岳淵一寸一寸地撥開來看,仔細找尋著什麼。
陳平雖無心於存留證據,但日日叫人把守此處,那縱火之人估計無機可乘,或許還此處還遺留著放火時用的東西。
李檀見他尋得認真,唇角笑意漸深,亦同他一起尋到焦灰中去。片刻,李檀就覺手上油膩得厲害。他皺起眉頭,低頭聞了聞手上的味道。
「火龍油?」
火龍油乃是軍用的火油,用以行軍打仗過程中的取暖以及火攻。以火龍油澆之,火勢既迅猛,且難以撲滅。因其燃燒過後的味道獨特,李檀在軍中多年,一聞便知。
陳平在京多年,不曾在軍中歷練,才沒能看出這樣的小把戲;加上眾口皆言天譴,早在他心中種了顆「鬼心」,自然會將一切怪象歸於鬼神怪談。
李檀一笑。
哪裡有什麼天火天譴?這不就叫他抓住了狐狸尾巴么?
不過讓他奇怪的是,雲梁這樣的小地方,哪裡來得這樣昂貴的火油?
「哈——!」岳淵從一團黑泥當中舉起手來,手中穩穩噹噹握著一根已經被燒焦的火把,把頭上裹著浸著油脂的破布還翻出些完好無損的部分。
岳淵說:「這種小伎倆太拙劣啦,也不知道怎麼就糊弄過去侍郎大人的!」
「當心叫陳兄聽見!打你的時候,我可不護著!」
「那不行,到時候我就躲到你身後去。」岳淵笑嘻嘻的,高興極了。
李檀沉下口氣,徐聲說著:「你若身處侍郎之位,也未必能看得清。拙劣的是伎倆,但情景輔成,這整個所設下的局,便不是簡簡單單就能看破的了。你記著,切忌看輕任何一個人。」
岳淵曉得李檀這是在教訓他,不再嬉皮笑臉,趕忙肅了容同李檀認過:「淵兒知錯。」
李檀見他誠懇認錯,毫無搪塞,漸漸放寬了心。
正說要起身回去,忽聽「嘭——」的一聲巨響,木樑上酥裂的焦灰紛揚而下。
燕秀秀瞬間嚇白了臉,大喊一聲:「小心!」
不及兩人反應,上頭懸著的一根木樑直挺挺地猛砸下來。李檀大驚,本能將岳淵抓過來護在懷中,岳淵還不曉得是什麼情狀,只覺李檀整個身軀一下壓住了他。
李檀痛哼一聲,看著岳淵面容的眼睛充上血絲。他死死一咬牙,狠狠震了下肩膀,那砸在他背脊上的木樑叫他震開,骨碌碌滾到一側。
他攜著岳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火場。
前腳剛出來,原本好好的屋子骨架全部塌陷下來,轟隆砸了一地,徹底成為一片廢墟。
燕秀秀正焦急上前,忽然聽到一側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樹影婆娑,她冷眼掃過去:「誰!誰在那裡!」
李檀扶著發痛的肩,咬著牙喊道:「追——!」
不由分說,燕秀秀好似利箭一般飛過去,消失於草色煙雨當中。
岳淵這才緩過神來,回身扶住李檀,瞪大著眼睛查看著他有無受傷,手和唇哆嗦個不停,一時連話都忘記說。
木樑還砸到了李檀的脖子和後腦勺,現在他整個後背都酥麻酥麻地痛著,眼前一片模糊不清,頭暈目眩,讓他胃中直犯噁心,頓覺眼前天旋地轉,大片大片的黑暗席捲而來。
「李檀...李檀,你應我一聲...」
岳淵晃著李檀的肩膀,聲音顫得不成樣:「你應我...你應我一聲...」
陳月真得疼他。
李梁戰死那會兒,陳月懷著孩子,收到前線傳來的死訊,一時經受不起打擊,從台階上栽下來,她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孩子就這樣沒了。
這麼多年,她一直怨自己沒能給李梁留下個一子半女。
岳淵來后,沒幾日她就犯了頭痛,原是老毛病了,平日里就著葯喝,長久地調養著,因不是什麼大病,府上沒人在意,連陳月自己都不當一回事。卻是岳淵一趟一趟地往她房中跑,時不時來問她是否好受了些。
她看著岳淵,總會想起自己那個與她有緣無分的孩兒。陳月怎麼能不疼他?
岳淵說要到府門口等著李檀,陳月叫人拿了手爐來叫岳淵揣在懷中,陪他一起在這裡等。
見李檀從馬上下來,兩人一同上前。岳淵一下撞進李檀的懷中,只顧著抱他,什麼話都說不出。陳月見了淺淺一笑,對李檀說:「你瞧這孩子毛躁的,非要在門口等你。」
李檀失而復得,自是歡喜,手下揉著岳淵的腦袋,等著一會兒再同他說話。
他先對陳月說:「大嫂,你別陪這小子胡鬧。岳淵前幾日同我說,你痛症犯了,我這一應酬起來沒完,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今天想起來,特意跑到城西將黃大夫請來給你診診脈,你老這樣忍著可好不了。」
陳月說:「不過是小痛小病的,不礙事。我那裡也有方子吃著。」
「不管用就別吃了。一會兒黃大夫就來,再給你開一服。」說著李檀將岳淵拎起來扛到背上,笑道,「我先給他上上課。」
陳月見他這樣生猛地拎著岳淵,心裡驚得不行,連忙道:「小心些!」
她不知道岳淵怎麼進得牢房,李檀岳淵都不說,她也不問,但她知道李檀沒少為岳淵的事奔走,心裡生怕李檀會責罰岳淵,不禁開口求情道:「他還小,你可別打他,有什麼事說說就行了。你說他,他一定會聽的。」
李檀挑起眉,往岳淵屁股上打了一下:「哎呀——?什麼時候把大嫂都收買了,現在都袒護著你了?」
岳淵叫李檀打了屁股,頓時羞赧起來,臉似火燒,偏偏李檀還箍著他,他還掙不出來,羞惱地說著:「我沒有!」
陳月見李檀還同他玩鬧,不似生氣了,心也就放下來,任著他們胡鬧。
李檀攜著岳淵到他自己的房裡去,屋中地龍騰地火熱,李檀出了一身汗,只好先將岳淵規整地放下。他解開披風,褪去輕甲,換上常服,一點也不避諱著什麼。
待周身輕鬆,他一把捉住岳淵,將他按到桌邊來。
岳淵戰戰兢兢,不等李檀開口說話,先低下頭來:「我知錯了!」
李檀不想這孩子莫名其妙認了錯,驀地笑了下,又連忙忍住,起了份逗他的心思,正襟危坐道:「哪兒錯了?」
岳淵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不該傷了景王...」
李檀肅聲說:「你好大的膽,我給你劍,是叫你傷人的么?」
岳淵卻也覺得委屈,瞥著嘴說:「我...我以為他要殺了你...!我拿著劍,是想保護你,不是想傷人。」
最後一句猝不及防地碾過李檀的心,柔軟又乾脆。
見李檀只瞪著他,岳淵不敢再委屈,連忙道:「是,是我錯了,我...我...我下次蒙上臉,一定不叫他發覺我是誰!一定打完就跑,不拖累你!」
岳淵垂頭喪氣地捂上面:「現在,劍也沒有了。」
李檀不可聞地嘆笑了聲,伸手將岳淵攬在懷中,說:「逗你的。錯不在你...是我不好...」
李檀起身,將與兵甲掛在一起的劍解下來,扣在岳淵面前,說:「這把劍,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