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聖父
從五十平的小出租房，到公司安排的樣板房公寓，再到葉知蔭買的豪華歐式洋房，最後一個人遷移到地下室混吃等死，耿舟換過好幾處住所，所以當趙大華問耿舟住在哪裡的時候，他有過至少五秒的迷茫。
他在記憶的海綿體里扒拉了好一會兒，才在角落找到了有關他那破出租房的住址。
耿舟報了他家的住址。
那是有名的亂市區，和公司也離得挺遠，環境又差又吵，一整片還都是危房，趙大華沒想到人前風光無限的耿小鮮肉，竟然住在這種地方，還沒有他一個月薪四千的小助理住得好呢。
還有那地方離菜市場又近，人來人往、拋頭露面的，公司也不知道給他派個公寓。
趙大華心思活絡，耿舟僅報了個住址，他就在肚子里盤算了起來。
——耿舟此人，看似閻王，精明能幹，實則沒什麼背景，公司也不怎麼注意此人，是顆廢子。
估量完這些，趙大華打量耿舟的目光帶了一絲夾雜著優越感的意味深長。
看這王八舟平日里趾高氣昂的，其實地位比他家主子差遠了。
就是個空心繡球，徒有其表，色厲內荏！他以後根本可以不看這王八舟的臉色行事了。
他算誰啊，就一個住在貧民窟的窮人，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少爺呢。
耿舟自然注意到了趙大華打量他的目光。
他很清楚這人在想什麼。
耿舟也不想住在那出租房裡，那裡太亂了，自他紅了之後，總有大叔大嬸姐姐妹妹找他要簽名，然後再得意洋洋地和同事朋友炫耀：你看，我也是有明星簽名的人了。
原先他還以為這些人是他的粉絲，等到有次一個大媽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他才逐漸明白了。
這些人根本不認識他，只是把他和別人炫耀的資本，茶餘飯後的談資。
耿舟剛紅起來，心靈脆弱得很，遲遲等不到公司為他安排住處，他就想把這住了好幾年的房子給退了，找個更好更乾淨也更安靜的住處。
可他找不到。
那些好房子都太貴了。
耿舟背著一把吉他，就敢來B市漂泊，他的父母都是農村人，膝下還有一對未成年兒女，每個月都問他要好幾千的贍養費。沒紅的那幾年，他修過車、做過保姆、當過搬磚工，一個人扛幾份活干，仍舊收入微薄，杯水車薪。
B市物價貴，耿舟把工資寄給父母錢，付完租金和付水電費后，基本不剩下什麼錢了。最苦的一個月，他聞著隔壁鄰居飄來的排骨湯香味，每天吃著碗里的豆瓣醬拌白米飯。
即便耿舟紅了，他也沒攢下什麼錢。公司待他不好，不給他資源和通告，他沒賺錢的機會，稍微賺點錢就想著買幾身好衣服拾掇自己。
他現在住的房，環境是差了點，但好在便宜啊。一個月八百的租金，在寸土寸金的B市，這是何等的便宜啊。反正耿舟是再也找不到比這性價比更高的房子了，那些稍好的房子動輒月租三四千，他怎麼可能租得起。
重生前的耿舟不想換住處，因為沒錢，重生后的耿舟也沒打算換房子，因為他知道很快，他就能有獲得一個機遇和葉知蔭住在一起。
早晚都會和葉知蔭同居，他又何必做這些換房子的無用功。
所以耿舟對趙大華眼底若有似無的瞭然和嘲諷並不介意，他只是用淡淡地笑回應這一切。
伸手不打笑臉人。
趙大華再有心諷刺，也不好做得太過太直接。做人留一線，他才不像葉知蔭那樣，遇人懟人，遇神懟人，什麼都不怕的。
這廂兩人暗流洶湧，葉知蔭卻睡得心安理得。
「我到了。」
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樓房，耿舟解下安全帶，先禮貌地和趙大華道別，后看葉知蔭睡著了，不忍心吵醒他，也不捨得離開他。
耿舟眼角酸澀，他在心底嘆了口氣，輕輕地呢喃了一句什麼，繼而轉身下車，身影融入靜謐的夜色之中。
*
感受到車又開始啟動，葉知蔭睜開了眼。
剛才好像有人在他耳里說了句：我走了。
虛幻得像是夢一般。
葉知蔭看了眼右手邊，原來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他稍微清醒了一下，視線安靜地投向了車窗外的房屋。
那是他從未接觸過的房子。
矮小又破舊，沒物業管，也沒基本的綠化，偶爾幾戶人家還亮著燈，生鏽的防盜窗劣跡斑斑，陽台上用魚線掛著過時又大碼的內衣褲，顏色鮮艷且老土。
葉知蔭這種小少爺哪有見過這些，覺得莫名地新奇，又有些被辣眼睛。
耿舟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嗎？
葉知蔭又看了眼房子前面的大垃圾箱，深綠色的垃圾箱，污濁到看不清本色。也不知是溢出來了，還是行人不夠有素質，那些舊電器、破褲襪、廢棄的紙箱、果皮和果仁……全扔在了外頭，堆積在一塊兒。
趙大華也看到了。
他怕惡臭飄到車裡頭，忙把車窗拉上，「這得虧是冬天，要是夏天，這味兒得多重啊。」
葉知蔭沒說什麼，「走吧。」
趙大華一聽主子一聲命令，二話沒說，就把車往去葉知蔭那套公寓的路上開。葉知蔭參加選秀之後，怕狗仔跟蹤葉家人，就不顧家裡人的勸阻，一個人住到了公司安排的公寓裡頭。
這公寓只有一百多平米，典型的經濟適用房，和葉家主宅哪兒都沒法比。好在離公司近，葉知蔭出行也更方便些。
葉知蔭是個少爺的命，自然看不上公司安排的那套房，不過他雖然有意攢錢買房，如今手頭上的積蓄卻不算多。
先前卡里的錢都用來買這輛破車了，確實不剩多少。
上個月拍的那套男士護膚品廣告的錢還沒到賬上，趙大華說代言費有七位數。公司約簽的是三七分，他七公司三，這樣林林總總算下來，到手頭上也就幾十萬，還不夠在B市市中心買廁所的。
上周為一個仙俠劇唱的主題曲也就十來萬。
今天的綜藝是王牌綜藝，藝人上這場綜藝都是積攢人氣，宣傳造勢，拿不到錢。
……
葉家三少錦衣玉食慣了，從來不把錢放在眼裡，這想要買房買車了，才知道錢到用時方恨少。
「最近有什麼代言通告嗎？」
歌手沒演員賺錢。歌手賺錢的方式無非就那幾種，接代言，接真人秀，出專輯，開演唱會。
開演唱會最賺錢。可葉知蔭才出道幾個月，夠不上開演唱會的資格。專輯還在籌劃之中，明天才能進錄音棚。而且現在唱片界不景氣，虧錢比賺錢多，葉知蔭是不指望專輯能夠攢夠買房費了。
葉知蔭性格不適合玩真人秀，所以公司暫時也沒考慮給他接，說等葉知蔭再吸波粉再說。
排除完就只剩接代言了。來錢快又輕鬆。
趙大華作為一個助理還是非常稱職的，他把這兩周的通告表都背了出來。葉知蔭這麼一問，他就如數家珍地說了出來。
「代言有是有，就是那兩則代言都不怎麼適合你，也不知公司怎麼挑的，我真想和他們說推掉呢。」趙大華看了看葉知蔭的臉色，心驚肉跳的。
主子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說，「適不適合我說了算。」
趙大華還是挺忐忑的，慢吞吞地說道：「嗯，一個是避孕藥代言，還有一個是……姨媽巾。」
「……」
這兩則廣告找上他還是有原因的。避孕藥那個確定的廣告女主是公司老總的女兒，這妹兒喜歡葉知蔭喜歡得不得了，也不管合不合適，一定要讓葉知蔭當男一號；至於「月月舒」那則，倒是人說葉知蔭長得漂亮……特別婦女之友。
「月月舒」是個馳名品牌，代言費不少，估計公司幫葉知蔭接下來也有錢的顧慮。可趙大華怎麼可能不知道葉知蔭的脾氣吶，人這兩個廣告，一個都不會接的，所以這幾天他正和公司商量著怎麼推掉，或者給機會讓給別的小鮮肉。
果然。葉知蔭一聽是這兩則廣告，什麼賺錢的念想都沒了，像金魚似的瞪著眼珠，讓趙大華快推掉。
趙大華怎能不從，他抹著汗接連說了好幾個「好的。」
到手的錢吹了。葉知蔭有些頹廢。連趙大華不留神開了遠路，他也破天荒地沒懟人家，到了地方就揮揮手上樓洗洗睡去了。
公司給的這套公寓雖然不讓葉家三少滿意，可在許多人眼裡，都是畢生難以達到的好住處。它地處市中心，綠化優美，小區治安很好，隱秘度也極高。除了葉知蔭，他的鄰居也都是明星。
有前幾年拍了一兩部戲走紅、又逐漸過氣的小生和小花，也有紅了幾年走電影路線的中年藝術家，總歸都是二三線，沒一線和超一線的。
葉知蔭雖然也算不上一線，但長得好，公司又願意捧他，爆紅只需要假以時日。
趙大華第一次送葉知蔭回來的時候，就曾興緻昂揚地感慨說：「葉哥，這地方看起來雖好，住的卻是一些進冷宮的，你在這裡是住不久了。」
趙大華很看好葉知蔭的事業。
他覺得他家主子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早晚會火遍全球。
葉知蔭才下了選秀節目，熱度還沒降下來。小區的保安是他的叔叔粉，見葉知蔭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特別熱心地問要不要送他上樓。
葉知蔭毒舌是毒舌，對粉絲和長輩都挺心軟。這保安佔了特例中的兩項，葉知蔭倒是客客氣氣的，搖了搖頭婉言拒絕了小區保安，一個人上了樓。
他在按密碼開鎖的時候，突然想到今晚去的那片危房。
這幾年地震多，B市雖然沒出現過大震，但也是小震不斷，不知道耿舟住那樣的房子安不安全。
等到葉知蔭按完密碼，他才驚覺自己在為那個撒謊精擔憂。這下他的酒全醒了，覺得幾秒鐘前的自己真是聖父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