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還能復婚嗎
B市,第一人民醫院,外科三號手術室里推入了一個特殊的病人。
傷者是一名叫豆豆的三歲小男孩兒,因為玩耍時不慎將長十一厘米的筷子從右鼻孔插入了顱骨,開始家長沒有注意,只注意到他流鼻血,直到當晚出現尿失禁和淺昏迷,才送入了醫院。一拍CT,發現孩子顱內有條狀異物,異物從右鼻腔進入顱內,一直到達顱頂。
主刀醫生是個高挑的女人,她穿著手術服戴好手套,仔細看了一下牆上掛著的CT,問:「剃頭師傅來了嗎?」
「沒還有。」助手說。
「等不及了,我們自己動手吧。」女醫生走過來說。
該女醫生名為丁叄叄,今年28歲,是整個一院最年輕的副教授,業務水平一流,論文多次被評為優秀,之前所研究的醫學課題也獲得了國內外不少的關注度,正是醫學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丁老師。」手術室的大門被推開,一個短髮明亮的女孩子站在門口,她穿著全套的手術服,神情有些倉皇。
「怎麼了?」丁叄叄轉頭,看向並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女生。
戴可逸看了一下手術室的情況,咬了咬嘴唇,說:「手術要緊,你還是先忙完了再說,我在外面等你。」
「你的事緊急嗎?」丁叄叄皺眉。
「......不急。」戴可逸搖搖頭,退回手術藍圈子以外,等待她完成手術。
丁叄叄轉身面對手術台,助手已經剃好了小孩兒的頭髮。
「我們開始。」丁叄叄戴著口罩,露出一雙清澈的雙眼,她拿起手術刀,劃開了第一刀。
「豆豆,我的孩子.......」手術室外,豆豆的母親正倒在丈夫的懷裡痛哭。
坐在走廊上沉默不語的是他的外公,當時就是由他在照看,因為發現不及時,現在老人一臉苦悶,顯然是十分傷心。
豆豆的爺爺奶奶姍姍來遲,聽說了情況之後他的奶奶險些暈倒。
手術室內,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注意出血點和顱內壓,小心碎骨。」丁叄叄沉穩的聲音從口罩後面傳來。
「是。」
護士長一邊給丁叄叄擦汗,一邊八卦:「你們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孫子嗎?」
「誰?」擔任助手的醫生,隨口一問。
「知道聚力集團吧?這小孩兒就是聚力集團董事長的小孫子,我剛才一見就他認出來了。」護士長說。
「你還認識名人的孫子?」助手笑著問。
「前段時間不是上過報紙嗎?因為他家那個斥資兩億的豪宅。」說起這些,護士長如數家珍。
助手笑著看主刀的丁叄叄,說:「丁老師,您有壓力了嗎?」
丁叄叄眉毛一挑,說:「每台手術都有壓力,也不止這一例。」
一個稱職的醫生,應該時時保持對生命的敬畏,誠惶誠恐,無論多小的手術都是。
手術室外,主任親自來打招呼,安撫家長。
「王教授,您是看著豆豆長大的啊,一定要儘力救他啊。」豆豆的奶奶,一個鬢髮都梳得一絲不苟的女人,此刻淚流不止的握著主任的手,懇求道。
主任說:「您放心,我們的醫生一定會竭盡全力。」
豆豆的媽媽突然醒悟過來似的,衝過來問道:「主治醫生是哪一位?可靠嗎?醫術怎麼樣?」
作為院方,最怕的就是遇到質疑醫生醫術的患者家屬,但沒有辦法,縱然不喜歡還是要儘力安撫。
三個小時過去,手術室里正在進行縫合。
丁叄叄退了下來,讓助手負責後面的縫合。
她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因為晚飯沒吃體力不濟,加上站得太長時間,一雙腳都在發顫,,有些受不住。
「可逸,你剛才要說的是什麼事?」她坐穩了后,轉頭問一邊的女孩兒。
戴可逸開始還有些緊張,猶豫要不要跟她說,現在情緒穩定下來了,也就沒那麼慌張了。
「我哥在樓下的手術室,小手術,沒什麼大礙,但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戴可逸尷尬的一笑,故作輕鬆。
丁叄叄眼角一跳,小腿肚有些抽筋,她撐著牆站了起來,「戴憲?他不是在南鏡嗎?受了什麼傷,怎麼當時沒有及時治療?」
「他.......大腿中彈,因為執行任務的地方醫療條件不行,所以第一次手術沒有清理乾淨彈殼。現在......是第二次手術。」戴可逸垂下頭。
丁叄叄用手碰了一下鼻子,偏頭,讓自己的臉陷在光的陰影里,她問手術台那邊的人:「縫合結束了嗎?」
「結束了。」助手高聲答道。
戴可逸盯著丁叄叄,看她若無其事的檢查完縫合傷口,摘下手術手套和口罩,往門外走去。
「嫂嫂......」情急之下,她喊了一聲原來對她的稱呼,不是丁醫生,不是丁教授,而是嫂嫂。
沒錯,戴可逸就是她前夫的堂妹,現在正在這家醫院實習。
走廊上的丁叄叄,身形沒有絲毫晃動,像是完全沒有聽到。
手術室的燈熄滅,大家緊張的盯著門后。
一個高挑的身影從自動門後走出來,她的眉眼煞是純凈,如雨後的春山,如黑夜中的新月,脫俗自然,加上一股子恰到好處的高冷淡然,既有美女的明艷,又有醫生的穩重,是一個一旦見過就讓人難以忘懷的人。
丁叄叄一出手術室就被牢牢地抓住了手臂,豆豆的媽媽急切的開口:「醫生,我兒子怎麼樣?他怎麼樣了?」
「芳箐,你冷靜一點。」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在後面說。
丁叄叄看過去,點了點頭,說:「孩子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筷子也取出來了。」
護士在一旁舉著盤子,示意這就是取出來的筷子。
整個走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豆豆的外公。
「但是我要說的是這並不是萬無一失了,孩子摔倒的時候筷子將顱骨骨縫都頂骨折了,腦內挫傷嚴重,形成了很大的血腫,以至於顱內壓非常高。手術的時候我們做了去骨瓣減壓,後期也會做一個顱骨修補。但是筷子導致的腦脊漏雖然在手術中進行了修補,但萬一不能完全癒合的話,後期會引起顱內感染,對孩子來說也很危險。
「那怎麼辦啊,醫生,你得救救他啊。」豆豆的媽媽傷心得哭出了聲,顯然是想到了孩子將要面臨的關卡。
「目前來說還是以觀察為主,如果完全癒合當然好,不能的話咱們再進行下一步手術。」丁叄叄說。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未知的擔憂中,神色也不那麼好了。
豆豆的爺爺上前,看著丁叄叄說:「謝謝丁醫生,後續怎麼治療我們一定會配合,您辛苦了。」
丁叄叄看向這個在商場上縱橫捭闔多年的男人,此時也盡顯無奈。
她說:「您放心,該做的我們一定會做好。孩子現在在清醒室,可以請一位家長進去陪同。」
說完,她朝著眾人點了點頭,低調的退場了。
戴可逸蹲在堂哥的手術室門外,低聲啜泣。她一邊嘆自家哥哥命苦,一邊怨前任嫂嫂無情,最可恨的是自己,明知道他們倆早就離婚了,心裡卻還抱著兩人會複合的一點點期望,笑死人了。
噠噠噠......
安靜的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戴可逸抹了一把眼淚抬頭,賭氣的看她,「丁醫生怎麼來了。」
丁叄叄停在她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別哭了,他會沒事的。」
戴可逸偏過腦袋,躲過了她的手掌。
「我知道大家都習慣他受傷,也知道他的工作性質就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但你們能不能有一點同情心?他也是人,也是會死的........」說著說著,她就帶了哭腔,難受到了心底。
丁叄叄站在門口,透過半邊可見的玻璃看進去,裡面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他不再是英雄,只是一個患者。如此弱勢的他,她也是第一次見。
「通知他父母了嗎?」
「大伯在外省巡察,大伯母在臨市參加論壇,應該馬上就到了。」戴可逸悶悶的說。
丁叄叄點頭,並不意外。
戴可逸見她不說話,起身跺了跺腳,跑走了。
丁叄叄伸手,輕輕地推開手術室的門,她選了一個角落,安靜的站在一邊。
從她站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他的臉。他緊閉著眼睛,面上血色全無,嘴唇還是一樣,有一個堅毅性感的弧度。
她的腦海里,彷彿又響起了這個人的聲音。
「老婆,你的雞蛋是要單面流黃的嗎?」
「老婆,你起來一下,我把被套拆來洗了。」
「老婆,你手術做完了嗎?我給你做好了午飯就放在你辦公室里。」
「老婆,我在鮮果店老闆那裡給你訂了一個月的水果,她會按時送到家,你記得吃。」
「老婆,我有任務要馬上離開,你的衣服我從乾洗店拿回來了,就掛在衣櫃里。」
因為她是外科醫生,有一雙珍貴無比的手,所以他從來不會允許她做家務。
......
才離婚的那一個月,她閉上眼眼前全是他,耳朵邊上是他拿著吸塵器滿屋打掃的聲音,鼻尖上聞到的是他鍋里燉的湯的香氣,就連翻身,枕頭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丁叄叄皺了皺眉,心底難受到了極點。
兩年不見,沒想到是以這一的方式重逢。她輕挑嘴角,一絲哭腔溢出了喉嚨。怕打擾他們手術,她背過身,肩膀抖動幾下,半響,再轉過來的時候就只看見紅紅的眼眶了。
半小時后,手術燈熄滅,主刀的醫生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手術很成功,絲毫不會影響他以後的身體機能,保證過不了多久照樣活蹦亂跳的。」
「謝謝。」丁叄叄的聲音有些低啞。
「你也是醫生,難道不知道這是我們該做的嗎?」年長她幾歲的師兄,笑著安慰她。
丁叄叄勉強一笑,看著他被推出手術室,她快走了幾步跟上。
「趙醫生,丁醫生和這位患者什麼關係呀?」才進醫院的小護士好奇的問道。
趙醫生:「太複雜了,跟你說不清。」
小護士默默地收拾手術台,心裡腹誹:連試都不試,怎麼知道說不清?就是不想講罷了。
病房裡,戴憲在麻藥的庇護下睡得很是安穩,臉上也漸漸有了溫度。
丁叄叄坐在他的床前,一不留神,眼淚唰唰唰地落了下來。
她伸手去碰他的手,握住手心一摸,全是粗糲的繭子,難以想象這雙手的主人從事著什麼樣的工作。
「恭喜你,又多了一枚『勳章』。」她淺淺的笑著,既優雅又心酸,旁人是不會懂的。
病床上的男人呼吸平穩,僅一雙眉頭微皺,不知道在煩惱什麼。
天色漸沉,護士敲了敲門,說:「丁醫生,患者的家屬到了。」
「知道了。」她聲音隱忍嘶啞,站起來,紅腫著眼睛離開。
她不好再見他的父母,尤其是在她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只有躲。
「嫂嫂。」戴可逸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擋在了她回科室的路上。
丁叄叄側開了頭,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哭過的模樣。
「可逸,還有事嗎?」她狀若平常的問她。
「你也在難過。」戴可逸穿著一身白大褂,沒了女孩兒的嬌俏,到真有些醫生的嚴肅了。
「是。」她不否認。
「你是在心疼我哥?」
「嗯。」
「可你還是不會和他複合的,對嗎?」
「......對。」
戴可逸移動了腳尖,讓開她要走的路,「那你走吧。」
丁叄叄沒有停留,衣角飄蕩,她真的離開了。
戴可逸跺了跺腳,計策失敗,懊惱的往堂哥的病房走去。
病房裡已經十分熱鬧了,戴憲的母親和好友,都圍在他的病房前。
「都靜靜,你們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嗎!」戴可逸大聲喊道。
「是小逸啊,今天上班啊?吃晚飯了嗎?」
醫生本該很有威嚴,但在家人面前,那只是不堪一擊的皮囊而已。
戴可逸泄氣,「大伯母,這裡你最講道理,讓他們回去吧,我哥真的需要靜養啊。」
戴憲的母親,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西裝,幹練美麗,一看就知道不是首長的夫人就是事業有成的女人,通身的氣派,旁人學不來。她說:「小逸說得對,既然手術成功了,我們也可以放心了。」
「嗯,我會看好堂哥的,你們忙了一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戴憲的母親彎下腰,摸了摸兒子的臉,嘴角掛著一抹無奈,「臭小子,總算回來了。」
雖然受了傷,但比起之前經歷過的炮火硝煙,能這樣回來已經是大幸了。
掃清戰場,戴可逸端來椅子坐在堂哥的床前。
「可憐,只有我陪你了。」她撐著腦袋,嘆氣。
守了一會兒,急診室傳喚她,她匆匆忙忙的去當下手,再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床上的人已經醒了。
「哥,感覺怎麼樣?」戴可逸問他。
「還行。」他一張口,聲音低沉,有股成熟男人的沉穩。
「那嫂嫂來看你的時候,你知道嗎?」戴可逸知道,說其他的事他大概不會感興趣,唯獨這件。
戴憲愣了一下,「她來過嗎?」
「大概是在麻藥消退前,一直在。」
戴憲的眼睛亮了一點點,像是黑色幕布上終於灑了一些星光一樣,不再那麼沉悶。
「哎,嫂嫂眼睛都哭腫了,看起來真讓心心疼。」戴可逸說。
戴憲愣了一下,然後恢復如常,「她今天有手術嗎?吃晚飯了嗎?」
戴可逸一臉黑線,「哥,有人說過你太賤了嗎?」
「有。」
「誰?我打算和他拜個把子,有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容易啊。」
「叄叄。」
戴可逸:「.....」
那一點點細碎的星光,一層一層的亮起,彷彿這樣一直談論她,他就可以獲得永生一樣。
「哥,你受傷了不去陸軍醫院反而跑這裡來,別有目的吧?」戴可逸問。
「不是我願意來的。」他一口否認。如果可以不讓她傷心,他又怎麼可能主動送到她的眼皮子底下來惹她心疼呢?
戴可逸疑惑了片刻,看著堂哥漸漸閉上的眼睛,恍然大悟:「是大伯!」
這樣的事情,明顯只有首長能操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