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終章
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他穿著灰色的T恤黑色的褲子,嘴上還叼著煙,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盤子。從背影看去,他的背寬闊有力,猿臂蜂腰,高高大大,站在那裡,把整個廚房都逼小了。
想到今天要做什麼,她眼睛一眨,轉身揉了揉眼。
「老婆,你在幹嘛?」他眯著眼含著煙,端著早餐出來。
丁叄叄轉身,走過去拉開凳子坐下,說:「沒什麼,吃飯吧。」
她的臉龐在晨光里浸潤得十分溫婉,利落的短髮,露出來小巧的耳朵,耳廓被光照得透明。從側面看去,飽滿的額頭,撲簌的睫毛,挺直的鼻樑,紅潤的嘴唇,一切都是他最愛的模樣。
可這樣的女人,她有一顆世界上最堅硬的心。
吃完飯,還是他刷碗。
丁叄叄進屋,換了一件白色的裙子站在鏡子面前,裡面的人高挑美麗,一雙眼睛清澈透亮,彷彿沒有沾惹這個塵世半分的俗氣。
這件白色的裙子,像極了她的婚紗,離婚的婚。
戴憲走進來,彷彿沒有瞧見她的動人似的。直接當著她的面開始脫衣服,邊脫還要邊喊:「老婆,給我拿條內褲來。」
丁叄叄打開衣櫃的最下一格,一排內褲卷得整整齊齊,她問:「你要哪一條?」
「你買的那條。」
「都是我買的。」
「哦,那隨便吧。」
丁叄叄拿了一條黑色的扔給他,他笑著接過,說:「老婆,你的眼光真好。」
丁叄叄無語,一樣的款式一樣的顏色,她一買就是十條,這算得上眼光好?
出門,走到樓下了,他突然說:「我身份證沒拿。」
丁叄叄說:「你去拿,我把車開出來等你。」
他拿了下來,車開出了幾條街了,他又問:「戶口本在你那裡嗎?」
「你不是昨晚拿走了?」丁叄叄皺眉。
「我放在床頭櫃里了,你沒拿?」
丁叄叄臉都黑了,靠邊停車,熄火,她轉頭看他:「你是故意的嗎?」
「你才看出來?」他扯著嘴角笑。
丁叄叄下車,甩開車門,往路邊走去。
戴憲下車,追了上去,「老婆......」
丁叄叄站在路邊,說:「開車回去拿,我在這裡等你。」
「萬一我回來的時候不走這條路呢?」他說。
丁叄叄的嘴角下拉,冷冷的問他:「你做這些有意思嗎?」
他收斂了笑意,比她的臉色還冷,「那你呢,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離婚,你有意思嗎?」
「那你給個更好的方案,我聽你的。」丁叄叄說。
戴憲盯著她,一雙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寒刀一樣,「我們的夫妻情分,就這樣結束了?」
「結婚兩年,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半年,這樣算來,也不算太深。」她說。
「丁叄叄!你不要太猖狂!」他突然發怒。
丁叄叄最怕的是他以柔克剛,那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幸好,這次他終於忍受不了了。
他掃了她一眼,上車,絕塵而去。
丁叄叄站在路邊,仰頭看天,鼻子酸得不像話。
不算太深.......若是不深,她又何以留戀至今?
那天,他們趕在民政局下班前領了離婚證。
那晚,他什麼東西都沒拿就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守著他們當初的婚房。
後來,聽父母說他去了中緬邊境執行任務,這一走就是整兩年。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最後落得個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的結局。
沒有人不惋惜,包括她自己。
......
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所以第二天她起得很早。眼睛下方有些青色,她不得已化了個淡妝遮住,以免再遇到時太過露怯。
丁叄叄才進了神外的大樓,就見醫護人員一個個匆忙奔波著,伴隨著家屬的嚎啕大哭,場景格外混亂。凌晨發生的大型車禍,送來的傷者達三十多個。
丁叄叄快走了幾步,將保溫桶放在護士台,迅速地穿好白大褂,加入急救的隊伍。
又從外面推來一個滿頭是血的患者,護士長大喊:「丁老師,這邊需要支援!」
丁叄叄匆忙趕來,檢查了一下患者的傷勢,低頭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王斌.....」傷者氣息有些微弱。
「多少歲?」
「五十......」
丁叄叄敲擊了一下他的下頜:「這裡疼嗎?」
「不疼。」
「這裡呢?」
「疼.......」
丁叄叄抬頭,跟護士長說:「先做一個顱內CT,讓老孫準備手術室。」
「病人家屬還沒來呢。」護士長皺眉,一臉焦急。
「他是顱內出血,耽誤不了太長時間,病人家屬來了讓他們補簽吧。」丁叄叄把手電筒收回口袋裡去。
「是。」
手術室外的清洗台邊,丁叄叄穿著手術服,正在用刷子清洗雙手。
白妤戴著口罩進來,舉著雙手,笑眯眯的喊道:「丁老師。」
「嗯。」丁叄叄洗乾淨手,轉頭看她,「你是我今天的助手?」
「對啊,我又來跟著丁老師混啦!」白妤笑著說。
口罩後面,丁叄叄微微一笑,「走吧。」
手術室里,護士將工具整理好,CT圖也放到了牆上,見丁叄叄進來,立馬說:「丁老師,都準備好了。」
丁叄叄站到手術台的旁邊,護士遞來手術刀,「開始吧。」
這種顱內出血的手術,丁叄叄每個月都要做數十台,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難度。但因為她一向認真勤勉,所以即使這樣,跟這台手術的護士們也不敢隨意出聲聊天。
只是有白妤在,這種沉默嚴肅的氣氛註定維持不了多久。
「叄叄啊,聽說那誰誰住在咱們醫院啊?」白妤跟她關係不錯,敢這樣明目張胆的打趣她。
「誰?」
「你懂的呀,那誰。」白妤笑得十分過分。
「就算是吧。」丁叄叄淡淡的說。
白妤偏頭看丁叄叄,見她眉眼不動,依舊認真做著手術。
她伸手,護士長給她換了一把手術刀。
白妤見她沒有什麼表情,不免覺得沒有意思。只剩護士們面面相覷,她們在說誰呀?
「白醫生,你說的是誰呀?」小護士好奇的問道。
「小丫頭,什麼都知道就別問啦。」
小護士噘嘴:「可你先開的頭嘛.......」
「那我就負責結束了,行嗎?」白妤眯眼。
「行行行。」
「注意頭骨破裂的碎片。」丁叄叄開口。
「是。」白妤點頭。
突然,空中一道血跡噴來,灑在了白妤的身上。
「是我碰到出血點了。」白妤皺眉,鼻尖都是血腥味兒。
「我抓到了。」
丁叄叄清冷的聲音從口罩後面傳來,白妤鬆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這丫頭的聲音沒有那麼冷了。
手術不慌不忙的進行著,四個小時后,丁叄叄收手,「剩下的你來縫合。」
「是。」白妤點頭應答。
丁叄叄走出手術室,扯掉手套,揭開口罩,臉上的汗水像是蒸了一次桑拿一樣,手術帽里的頭髮都被打濕了。
換了手術服出去,坐在手術室門口的前台的護士站了起來,說:「丁老師,你母親來了。」
「謝謝。」丁叄叄並不意外,微微點頭。
前任丈母娘熬了湯來看望前任女婿,這樣的場景,還是很少見的。
丁叄叄站在門口,輕輕敲了一下門,「打擾了。」
丁母笑著回頭:「手術完了?」
「嗯。」
丁叄叄上前,掃了一眼戴憲,繼而把視線落在他被子下面的腿上。
「我沒事了。」戴憲看著她,眼睛亮亮的,呈現著與年齡和相貌完全不符的欣喜。
丁叄叄伸手掀開他的被子,將手搭在他的褲腰上,丁母見狀,迅速撤離。
「我還有點兒事兒,你們慢聊。」老太太憋紅了臉,飛快地離開。
毫不遲疑的,她扒了戴憲的褲子。
「我以為你是想把媽媽嚇跑。」大腿冷颼颼的,連戴憲也愣住了。
「嗯。」她開始確實是這樣想的。後來,手就不受控制了。
丁叄叄彎腰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口,「縫合得不錯,修養得也不錯。」
「你最近好嗎?」戴憲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自己的傷口上,反而是一眼不錯的看著她。
「很好。」她幫他提上褲子,很熟練。
他笑著看她,沒有再問。
「就這一個問題?」她站直了身子,視線終於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點頭,說:「問多了怕你煩,所以挑了一個最重要的。」
丁叄叄插在兜里的手一緊,握成了拳頭。
「我這裡沒事了,你忙去吧。」他喉嚨滾動了幾下,艱難的趕她走。
「好。」
她轉身朝門口走去,聽到他再後面喊她的名字。
「嗯?」她轉頭。
「注意休息,別太累了。」他看到了她眼底的青色,即使被粉底遮掩得很好,但他還是發現了。
喜歡一個人就會變成福爾摩斯,她的一點一滴都會在眼中被放大。
門「咔噠」一聲關上,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后。
戴憲扒了扒自己的短髮,她應該沒生氣吧?這不算管太多的範疇吧?
在槍林彈雨中呼嘯往來的糙漢,此刻卻完全陷入了小女生似的糾結中。
她不喜歡別人管她太多,可在這方面他卻總是失了分寸。
「患者家屬呢?」丁叄叄抬頭。
角落裡蹲著的一個男人突然抬頭,他滿手是血的衝過來,「我是,我我是他父親!」
「簽字。」護士遞給他手術知情同意單子。
他顫抖著簽上自己的名字,兩個字,他哆哆嗦嗦半天都寫不好。
「醫生,我兒子他會不會有事?」他雙目含淚,嘴唇上都是血,看著極為無助。
「我看了片子再說。」
片子拿過來了,丁叄叄看了之後判斷,立即進行手術。
她準備往手術室進行準備工作,手臂突然被鉗制住。
「醫生,我兒子不會死對不對!」男子瞪著圓目,有些嚇人。丁叄叄見慣了場面,倒不是很害怕。
「你現在放開我,我去救他,或許還有希望。」她伸手擺脫他,周圍的護士也上前拉開他。
丁叄叄往前走了幾步,身後傳來「砰」地一聲響,男子跪在冰冷的走廊上,「醫生,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他啊!」
他的聲音有些凄厲,以至於有不少的病人都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丁叄叄神色一凜,往手術室走去了。
......
「準備四個血。」丁叄叄換好手術服進去,對著一邊的護士說。
「好的,我再去準備兩個。」護士點頭。
手術台上的男孩兒已經被剔成了光頭,露出受傷的位置。一整片的血跡凝結,頭部有些變形,看起來有些嚇人。
丁叄叄站在他頭部的上方,接過護士遞來的工具,切開了他一半的頭顱。
「嘔。」一聲輕微的嘔吐聲傳來。
「不好意思......丁老師。」年輕的小護士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不免有些反胃。
助手看了她一眼,說:「你不是懷孕了嗎?怎麼還上手術台?」
「醫院人手本就緊張,我這月份還小,沒事兒的。」雖然膽小,但作為醫護人員的責任心還是十分強烈的。
護士長讚賞的看了她一眼,就是喜歡這樣有堅韌且有職業道德的女孩子。
丁叄叄皺著眉頭,似乎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丁老師,他頭骨破碎的程度超過我們的想象。」助手也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好的預感。
「儘力救人。」她抿緊了嘴唇。
「是。」
如助手所說,他的情況實在是太過慘烈,頭骨幾乎碎了大半,顱內出血,高壓一直下不去,而且胸腔的位置似乎也受了傷,呼吸急促,導管都顫動了起來。
六個小時的手術,奮力搶救,最終宣布無效,孩子在手術台上去世。
他的父親得知了結果,一下子就失了神,當場昏厥了過去,瘋掉的還包括後來趕來的孩子的母親。她抓著前夫的衣領大聲嚎叫,質問他為什麼要深夜帶孩子去看電影,為什麼要讓他坐副駕駛的位置。
可一切都晚了,逝者回不來,時光也無法倒流。
丁叄叄滿眼通紅的站在洗手台邊,整個人都晃神了。這樣長時間的手術特別消耗體力,更別說結果不好,讓人心力交瘁了。
「丁老師。」小孫走了過來,歪著頭看她,「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就是太累了。」
「丁老師......病人家屬在外面大鬧,您現在別出去。」小孫遲疑的說道。
丁叄叄回頭,「他們鬧什麼?」
「還不是一時不能接受結果,想找醫院討個說法。我看他們的是最好能找到證據是咱們手術台上出了醫療事故,訛上咱們一筆。」小孫搖頭嘆息,對現在的醫患關係不抱好的期待。
丁叄叄側頭安慰他:「沒事,我們經得起檢查。」
「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醫院今年都打了四五起官司,消耗不起名聲了。我看院辦會找您談話,您做好準備吧。」
丁叄叄一哂,摘了手套和手術服,說:「咱們應該建議現在的醫學院多開一門法律課,在治病救人的同時也學會保護自己的權益。」
「沒錯。」
當天下午,丁叄叄確實被院辦找去談話了。只是她手術的過程合理且無任何處理不當的行為,所以也只是走一下程序而已。況且院辦的主任是她父親的學生,對她也沒有多教訓為難,還安慰了她一番,讓她放寬心,對於這種有意找茬的家屬醫院是不怕再打官司的。
丁叄叄也不是第一天上手術台,對於任何的結果她都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對於搶救無效的結果,她雖然惋惜但並不覺得自己有過錯。
醫生雖然扮演了上帝的角色,但他們遠遠沒有上帝的權力。是生是死,皆有命數。
只是她還是太樂觀了一些,沒有預料到男孩兒的父親會在她下班的時候突然襲擊她。
才走出醫院的大門,她就被人用一棍子打倒在地,這一棍子力氣使得又足又實,她摔倒在路邊,一時半會兒竟然沒有爬起來。
正當男人準備再施行暴力的時候,醫院附近的保安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迅速趕來。
「什麼人!快報警!」
保安匆忙趕來,施暴者落荒而逃,沖入了人群,很快就沒了蹤影。
「丁醫生,您怎麼樣?還站得起來嗎?」保安關切的詢問。
丁叄叄搖頭,疼得臉色都白了。
保安將棍子別在腰間,雙手一抱,將她抱了起來。
「您忍忍,我馬上帶您去急診室。」
「謝謝......」丁叄叄額角沁出了汗水,腰部火辣辣的疼。
醫生被患者家屬打了,急診室的醫護人員也頗感無奈。接手的王醫生撩開她的上衣一看,一片紅腫,對比著旁邊白皙的皮膚,極為駭人。
旁邊認識她的護士忍不住哭了起來。
丁叄叄趴在就診的床上,滿頭是汗的轉頭看她,「你這丫頭,哭什麼呢?」
小護士用手背擋著臉扭頭跑掉,大概是去廁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