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恩情

7.7.恩情

「姑娘,到了。」轎子緩緩地落地,一旁的南燕輕聲提醒她,莫歡才從回憶里回過神來。

她扶了南燕的手下了轎,走到母親薛氏旁邊,挽了她的手隨著老太太進了佛音寺的山門,寺里的僧人引著他們往後殿處走。

寧國公府的五太太馬氏已經到了,在百客堂內歇息,見莫家一行人進來了才起身相迎。

莫老太太同她親親熱熱地打了招呼,這才發現上首處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女子,便是華陽長公主了。雖說只遠遠地見過,莫老太太一眼就認了出來,連忙帶著兒媳孫女上前告罪見禮。

華陽只淡淡地說了聲起,瞥了莫家人一眼,也不搭話。

華陽的心情很不好,聽婆婆說起五嬸娘要去佛音寺給院里的庶子相看。她立馬拍板表示自己也要去,國公府里曉得內情的人自然清楚她為什麼突然心血來潮。

五太太作為不曉得內情的人,雖然心下不願意她跟著,臉上也只能歡歡喜喜應下,誰讓人家是公主呢。

到了佛音寺,華陽立馬找了住持表示自己要見九皇子,那個老和尚只和她打馬虎眼,表示寺里皆是佛門中人和香客,沒有皇室貴胄。

華陽氣得秀眉倒豎,心裡恨不得把佛音寺翻個遍,卻不敢真的這麼做。

一來被皇兄知道恐怕不好,二來九弟之事尚未昭告天下,她也不敢隨意鬧將起來,免生意外。只能生生忍著,暗自悔恨自己那天沒有找崔嬤嬤問問九弟在佛音寺里有無法號。

華陽在寺里尋了一遭也沒見著和自己長得像的人,莫不是那天崔嬤嬤是在哄母后開心,她心裡的煩躁更盛。

輕啜了口清茶,抬眼見五嬸娘和莫家人滿臉拘謹,連說話都要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色。

華陽不是沒有眼色的人,知道自己貿然前來給別人添了麻煩,好歹是喜事一樁,她無心去拿自己的壞心情壞了別人家的好心情。

只淡淡地說了一聲讓她們幾人自便,便出了百客堂。她不死心,一定要再找找。

莫鳳自打進來之後,自己的心神就全在華陽長公主身上,平時各府宴會的時候不是沒有機會見她,卻因著身份地位只能遠遠看著。

其實她心裡是艷羨那些可以在公主皇子身邊走動的官家小姐們,可她偏偏沒有那個資格和機會。

如今在這佛音寺里,除了長公主,身邊沒有比自己更貴重的姑娘小姐們,如此良機怎可錯過。這麼一想,心裡更是忍不住,趴到小孫氏耳邊嬌聲求著,只說自己要同莫歡出去逛一逛。

小孫氏偷偷地瞪了她一眼,怕當場訓斥讓國公府以為平陽伯府沒有規矩,又怕壞了二房的好事,只能點頭答應,叮囑她得讓丫頭跟著。

薛氏見女兒被莫鳳拉了出去,心裡一個咯噔,現在她都不敢讓女兒輕易離了自己的眼前,連忙示意南燕也跟上

莫歡被莫鳳一路拉著出了百客堂。之前在堂屋裡她不敢隨意掙扎,現在到了外面,連忙甩了莫鳳的手,秀眉一皺,「三姐姐你這是做甚?」

莫鳳的小心思卻是不敢說,對著她笑得滿臉討好,「屋子裡悶得慌,有甚好獃的,嫁的是二姐姐,又不是你我。」心裡又怕華陽長公主走遠了,只朝莫歡擺了擺手,「我去轉轉,你自去玩罷。」說完朝另一個方向小跑著走了。

莫歡怕她到處亂跑被人衝撞了,喊了幾聲也不見她回頭。看見小孫氏身邊的丫頭跟了來,連忙指著莫鳳方才去的方向,讓她趕緊去追。

「姑娘,我們回去罷。」後面跟來的南燕喘著氣小心翼翼地道。

三太太最是緊張姑娘了,萬一姑娘又像當年那樣子丟了,自己這條小命就不用留了。

聽她娘說,當年姑娘丟了之後,一向好性的三太太當場和管中饋大太太翻了臉,逼著老太太把伯府上下清洗了一遭,要不是後來在佛音寺找回了姑娘,三太太說不定就直接成瘋子了。

莫歡看著眼前一臉緊張的南燕,心眼一轉,搖了搖頭。

其實她也不想待在那屋裡,她看著莫雙,總覺得看到一兩年後的自己。

突然有那麼一瞬,她無比懷念以前的胭脂了,至少是十年前在佛音寺里的胭脂。

「姑娘,咱們還是回去罷。」南燕見自家姑娘有到處瞎逛的打算,心下一急,連忙跟上勸道。

莫歡第一次覺得南燕啰嗦得很,心裡也知道她是緊張自己。

三歲以前的莫歡是什麼樣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領回伯府之後,就被跟得有些緊,薛氏是怕她又丟了,堪稱有了心魔。

莫歡轉過身來緊緊地盯著眼前的南燕。南燕被她看得撐不住,低下頭來不敢再說。

雖說三房裡太太說了算,可是自己也是姑娘說了算的。

「我在佛音寺里,還能丟了不成。」莫歡見南燕頭低得只能看見她雙平髻上的橘紅海棠珠花,壓了氣緩聲道:「我讓你跟著,你莫要再啰嗦了。」

南燕使勁地點了點頭,見莫歡順著迴廊往前走,立即亦步亦趨地跟上。

游廊曲折幽長,楣子和檐柱處雕了三十三觀世音菩薩像,或坐或立,或笑或怒,千姿萬態,皆以慈悲之心看天下生靈萬物。

莫歡立在卧蓮觀音雕像處,看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又往前走,待要進院門,卻被一個陌生的年輕僧人攔住了去處。

只見他雙手合十,施了一禮,「施主,此處乃是寺廟廚房,香客入不得。」

莫歡雙手合十回了一禮,恐怕這是新來的僧人,不認得她。

她很想進去看一看了緣師傅,上一次見他已經是一年前了。

往他身後看了看,莫歡猶豫了一下想開口請求,卻又覺得無端給別人添了麻煩。

剛想轉身離開,只見門后一個老和尚駝著背慢慢地走了出來,見到她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蒼老的聲音略帶著些遲疑,「胭脂姑娘?」

莫歡頓了頓,眼裡滿是笑意,雙手合十很是恭敬的一躬身:「了緣師傅。」

了緣出家前兒女不孝被趕出了門,萬念俱灰,索性在佛音寺出家,在廚房裡做了燒飯和尚。

當年莫歡在佛音寺的三個月里,見她年幼可憐,無人照顧吃食,便時不時從灶上省些吃食單獨給她。

了緣聽了呵呵一笑,一年前還有兩顆牙齒,現在早已全脫落了,只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牙床。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額間,「看著那痣我就知道是你。」

人老了記性不好,可他卻記得那個胭脂姑娘額間有顆胭脂紅痣。

「師傅現下可好?」莫歡滿眼含笑,跟在了緣身後進了後院,南燕也連忙跟了上去。

那年輕僧人見兩人相識,便也不再阻攔。

「好。就是牙齒全掉光了。」說完又是呵呵一笑,嘴唇微卯,臉上的皺紋比得幾年前更深了些。「你可好?已經有好久不曾見你了吶。」

說完又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還能見你幾次?」

莫歡聞言心下一酸,只覺得一股難言之苦泛上心頭。

人大概都有些雛鳥情緒罷,剛來到這異世里,在她最無助、彷徨之時,是一群素不相識的人給了她庇佑。

了緣當年對她的照拂其實自己都看在眼底的,佛音寺人人皆有自己的職責,難免時常疏忽了她這個小孩。偶爾寺里有調皮的小和尚還有香客的孩子來欺負她,他都替她驅打開了。

還有那個光頭的小沙彌,倘若不是他在攏翠後山撿了自己,把自己背了回來,說不定自己在荒山野嶺餵了野狗也說不定。

可自從十年前他離了佛音寺,莫歡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剛被領回伯府的時候,薛氏心魔還重,日日地拘著她不得隨意走動,她見薛氏可憐,便順了她的意。

後來薛氏好了一些,看她卻也看得緊了,雖說年年帶她來這佛音寺上香,她卻不能像之前那樣隨心所欲,每次也不過同了緣匆匆幾句而已。

了緣見她臉上似有痛苦之意,只當自己方才那句話讓她傷了心,又呵呵一笑:「貧僧空活這些年,早日歸西倒是佛祖的恩賜了,胭脂姑娘莫要多心才是。」

莫歡聞言斂了悲傷之情,不敢讓老人家再多心。「師傅現在還在廚房裡?」

見了緣腳步不停直往廚房裡走,莫歡也跟了進去,南燕在身後小聲提醒她。莫歡也只做不知,料她回去也不敢同薛氏說。

「方丈讓我歇著了,可我閑不住。」了緣見莫歡跟了進來,從灶台的蒸籠里拿了一塊半溫的素饅頭遞給她,「你嘗嘗,老頭子的手藝可還在?」

莫歡笑著道了聲謝,接過去小小地咬了一口,還是香甜軟糯的感覺。

「師叔,火幫您生好了。」背後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莫歡唬了一跳,險些被嘴裡的饅頭噎著了,一旁的南燕連忙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順了下去。

莫歡這才轉身去看。原是個年輕的僧人,一身青灰僧衣,劍眉星目,一雙鳳眼微挑。若是俗世一身錦袍替了那身僧衣,便是個風流倜儻的翩翩佳公子了,只是他眉眼裡自帶了一股佛門中人的淡然,另人遐思不得。

方才進門時他可能躲在灶台後面生火了,自己光顧著和了緣說話,沒有注意到。只見他上前兩步,朝自己雙手合十微微一頷首。

莫歡連忙回了一禮,到底是年輕男子,理應避了開來。莫歡回了禮抬頭想同了緣辭別,餘光卻瞧見他右耳垂處有一點鮮艷紅痣。

日頭斜斜地照了進來,那人背了光,日光打在他耳垂處,仿若要透了過去,那紅痣更顯紅艷。

見他彎腰提了背簍要走,莫歡心裡的遲疑立馬問出了聲:「凈空?」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當年那個小沙彌的法號便是這個了。

只見那人身影微微一頓,轉過身來又是一禮,眉眼低垂:「不知施主有何吩咐?」

如此說來便是他了。莫歡心裡有些激動。

當時凈空把她從後山背回來時,自己還迷迷糊糊。她趴在凈空瘦弱的背上,一團漿糊的腦袋擱在他小小的右肩上,看著他右耳處那顆小紅痣在她眼前來來回回的晃蕩。

一別便是十年,當時胭脂還懊悔應當多和他說幾句話的。腦子裡小凈空的模樣早已經模糊了,可她卻記得那顆小紅痣。

先前那幾年,每次來佛音寺她都要問一次方丈,凈空雲遊到何時才會回來,方丈的回答皆是「有緣四海為家」。

她暗暗揣測過,莫不是去了別的寺廟去當和尚了,這也不是不可能,再後來她便不問了。

見眼前這位女子神情歡喜,卻不說話,凈空心下遲疑,又低聲問了一句:「施主?」

莫歡回過神了,語氣裡帶了一絲激動:「凈空師傅可還記得我?」又是雙手合十,朝他重重地一躬。

凈空立即避開了,眼露疑惑,顯然是不記得了。

一旁冷眼看著的了緣卻是哈哈一笑,走到凈空跟前,指了指莫歡額間的硃砂痣,在日光里泛著紅艷:「十年前你從後山里撿來的胭脂姑娘。」

經了緣這麼一提醒,凈空才記了起來,也只是微微一頷首,不動聲色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又把背簍背在身後,「貧僧要去拾柴,先告退了。」朝身邊了緣行了禮,轉身出了廚房開了小門往後山方向去。

莫歡望著他的身影有些微征,末了又是低頭一笑,自己挂念了十年的小和尚,原來他早就不記得自己了。

她突然有些羨慕他,什麼時候她才能脫了那四方天地,像他那樣在這異世做個無拘豁達之人。

「如今可算是見著了。」了緣朝莫歡笑呵呵地道。他知道胭脂姑娘念了這般久,卻不見當年之人,如今算是功德圓滿了。

莫歡回神微微一笑,連聲應「是」。

一旁的南燕經了方才那一遭,又開口催促莫歡回去,她心裡一嘆,想著出來的有些久了,正打算出口和了緣告辭,門口處卻傳來一陣喧鬧之聲,裡面還夾雜著莫鳳的聲音,莫歡連忙出了廚房。

只見莫鳳站在華陽長公主身邊,看見自己秀眉一皺,朝著剛才那年輕僧人斥責道:「居然敢攔了公主的大駕,你的膽子也忒大了些,不過是個破廚房,旁人入得,公主怎的入不得!」

莫歡聞言目光一冷,她這個妹妹倒成了旁人了。

方才那僧人不知衝撞了貴人,遲疑了一下才讓開了路,連聲請罪。

莫鳳還要再開口訓斥,華陽轉頭蹙眉淡淡瞥了她一眼,莫鳳立即閉了嘴,不敢再造次

華陽把寺里年輕的僧人又都觀察了遍,還是沒有找到那人。

路上卻遇到了這個莫家的三姑娘,聽她說對佛音寺格局頗為熟悉,便讓她跟了。誰知卻是個愛狐假虎威的人,

「民女見過長公主,殿下千秋。」莫歡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

華陽經過時抬了抬手,也不理她,把廚房裡外又看了一遍。

莫歡心裡疑惑,卻只站在原地不敢多問。

莫鳳又湊到華陽跟前去,原本總是一副矜驕之色的姑娘這時卻陪著笑:「不知長公主要找何物,說了出來臣女也好替長公主分憂。」

見華陽鳳眼修長,眼底燥意更盛。莫鳳心裡有些畏懼,咬了咬唇壯了膽道:「我家四妹妹從小便經常來這佛音寺,恐怕比我更熟悉幾分,不若公主說了出來,我們也替公主分擔幾分?」

莫歡心裡一咯噔,恨不得封了莫鳳的嘴,你想巴結人家,可別拿我當梯子使呀!?

華陽聞言回頭緊緊地盯了一眼莫歡,想來這是莫家的四姑娘,見她一臉溫和沉靜,朝自己靦腆一笑,倒比這三姑娘看著要舒心幾分。

「你近前來。」華陽往前走了兩步,朝莫歡抬了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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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貧僧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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