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番外：小包子（下）

用科技孕育嬰兒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解答，就連孩子一半基因的提供者安菲拉都無法感知，然而，湯元君可以。因為他是整個孕育程序的研發者，因此他是世上唯一一個能夠根據程序源資料庫里那些滾動的代碼和數據項，直觀想象出現在baby樣子的一個人。

很神奇嗎？——湯元君想，沒錯，很神奇。他不是女人，然而他每天看著那些熒綠色滾動的條碼，依然感到新生命的神奇。280天不短，他和安菲拉不得不繼續他們正常的生活軌跡，一月相聚、一月分離，在相聚的日子裡他們可以一起站在膠囊外，一動不動地看上一整天，而分離的日子裡，他們也不得不繼續忙著那些國家大事，忙到連晚上打開視頻都很少真的認真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

湯元君想，也許這兩個孩子會打破這種死板的生活規律，讓他的人生再次充滿樂趣。

時間滴滴答答的在走，在這無限的宇宙中，唯一不會變化的就是時間。當湯元君某天早上睜開眼，翻過一頁日曆，看著那個鮮紅的「280」，一時間有些難以相信，今天，他們的寶寶就要出世了。

他和安菲拉大清早起床洗了個大澡，穿上他們精心挑選后覺得既莊重又不會太正式、嚇到寶寶的衣服，然後手拉著手，像一對傻逼一樣站在膠囊前，保持著星星眼狀態等待。

綠色的倒計時歸零，膠囊內發出輕微的放氣聲，藍色的瑩光緩緩褪去，膠囊蓋緩慢打開。

——膠囊里有兩個白胖白胖的娃娃，一個趴在囊體里，撅著小屁股，還有一個，竟然已經坐了起來！一雙藍寶石色的清澈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湯元君和安菲拉，在兩個家長還發愣之際，竟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由於科技母體的先進性，兩個孩子不像尋常嬰兒一樣剛生出來又丑又皺，他們完美地遺傳了湯元君白皙柔嫩的肌膚，看起來像兩個天使。

「天啊，這是我兒子！」安菲拉幾乎喜極而泣，他一把上去，隔著無菌手套抱起了那個坐著的孩子，孩子咯咯咯地笑得更加開心，安菲拉高興地叫道：「我兒子生下來就會坐會笑，這絕對是一個天才！」

湯元君的心中亦充滿感動，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安菲拉抱著的寶貝，然而卻走向了膠囊，將一直趴在裡面只露屁股不露臉的嬰兒舉了起來。

——意外之中，這個孩子半閉著眼，似乎是感到自己被人抱住，他緩慢地睜開眼，是一雙和湯元君一模一樣的漆黑的眼睛，然而這雙眼睛中沒什麼笑意，他似乎也不會笑，只是有些獃獃地看著湯元君。

兩雙同樣漆黑澄澈的眼睛對視，一雙呆怔怔沒有表情，一雙充滿困惑。

湯元君想，這孩子怎麼有點呆？看起來一點都不靈光呢？

「哎，差點忘了，這裡還有一隻。」興奮夠了的安菲拉走過來，從湯元君背後探著頭看：「啊，好棒！有你的黑眼睛哎！」

「是……啊。」湯元君遲疑地說道。

安菲拉已經完全被兩個天使點亮了，他興奮地逗弄小寶貝：「叫爸爸！」

安菲拉懷裡的那隻：「爸……pa！」

安菲拉：「靠！這真的假的，一下子就會說話？天啊兒子，你智商有多高？爸爸親一口！」說著，吧唧一口狠親在孩子的腦門上。

而湯元君懷裡的那隻，卻有些懨懨地把眼睛閉上了。

這……

安菲拉和湯元君對視一眼，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雙生子的各項檢查指標很快就出爐，兩人都非常健康，基因序列也一切正常，並且壯觀得令人嘆為觀止。然而當更詳盡的腦部檢測完成後，卻出現了另兩個新爸爸驚喜又擔憂的一個結果。

他們藍眼睛的大兒子，大腦智商有很大可能在未來達到490——一個甚至足以碾壓湯元君的發展前景。而黑眼睛的小兒子……他的智商可達指標……沒有測出來。

安拉星的腦掃描技術非常發達，通常來講，不存在測不出的智力發展空間，除非……這個孩子是個弱智。

沒錯，弱智的腦智力發展空間不可測。

這項數據是緊接著490彈出來的，在那一瞬間，湯元君和安菲拉臉上的笑容同時凝固住，他們緊緊地盯著屏幕上的報錯提醒，一時間幾乎難以置信。

兩秒鐘后，湯元君的眼圈紅了，安菲拉伸出手攬住他，用力地捏緊他的肩頭，低聲道：「沒關係，我們依舊會愛他，他依舊是我們最好的孩子。」

……

雙生子的消息很快就公布出去，安菲拉封鎖了弟弟很可能是傻子的消息，甚至，他自己也選擇去忽視和忘記這個問題。兩個孩子的大名還要商議，小名暫時叫豆沙和蛋黃——聰明的哥哥是豆沙，有些呆的弟弟叫蛋黃。安菲拉給蛋黃和豆沙一視同仁地安排了所有的幼教課程，讓雙生子天天呆在一起。

可是差別這個東西，日久就會慢慢看出來。

兩個月的時候，豆沙能走能跑了，能夠認出所有的日常字，會算簡單的加減法，會唱歌。而蛋黃還趴在那裡，仰著脖看哥哥完成一項又一項對於一個嬰兒有些逆天的挑戰。

五個月的時候，豆沙據說已經有了小學畢業生的智力，他會寫字，會彈鋼琴，開始和爸爸學習簡單的物理知識和化學方程式——而蛋黃，還趴在那裡。

九個月，豆沙儼然已經是小大人，他笑的時候才像一個孩子，干正事的時候卻表現出令人感到驚恐的天才。他開始和包下象棋，經常把大腦堪比計算機的包五分鐘下死。而蛋黃——他終於，在一個哥哥開始學習編程的下午，緩緩撐著自己的小胳膊半坐了起來，看了一眼那個新鮮的事物——光腦屏幕。

豆沙的智商已經在一歲前達到了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初中生水平，彼時，他已經會在上物理課的空隙拉著弟弟的手，輕聲道：「弟弟，說話，叫哥哥，叫哥哥——」

而剛剛能站起來的蛋黃，就那樣錯目不眨地看著他，完全沒有想要張嘴的意思。

……

湯元君和安菲拉都明白，即便蛋黃一直跟在豆沙的身邊，但他也不可能漸漸恢復正常。他們上一樣的課、吃一樣的東西、睡一張床……可是差距會越來越大，越來越讓人絕望。

漸漸的，即便安菲拉嘴上說的是一樣的愛，但誰都能看出來，他給了豆沙更多的關注。湯元君不能怪他，因為孩子是要繼承王室的，安菲拉畢竟不能總為了蛋黃而沉溺悲傷。只是有時候，安菲拉會感慨道：「瞧，咱們蛋黃弟弟的眼睛多黑啊，和你一模一樣，真漂亮。」那時候他就會看著安菲拉，看著他的眼睛里疼愛后的遺憾。

他想，如果蛋黃不是剛好遺傳了他的黑眼睛，也許安菲拉就連愛這孩子的最後一個理由都沒有了。

有時候湯元君在想，這是不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他們這一家都太逆天了，上帝不想再看他們繼續囂張下去。

那天晚上湯元君在安菲拉睡熟后醒來，月光很好，他一個人光著腳來到了寶寶的房間，床上，豆沙哥哥睡得很香，而蛋黃卻坐在床上，毫無睡意的樣子。他緩緩打開門，父子兩個一模一樣的一對黑眼睛隔著幾米的空氣對視。

湯元君忽然覺得，這個孩子怎麼可能不靈氣呢？看他那雙眼睛，那麼黑、那麼亮、那麼讓人心動，他為什麼會是一個傻子呢？

他是他的孩子啊，基因序列顯示，哥哥豆沙在更大的程度上像安菲拉，而弟弟蛋黃則在更大的程度上像他……他的孩子怎麼可能是個傻子？

湯元君忽然感到鼻頭一酸，他兩步走上去一把抱起蛋黃，將濕漉漉的吻印在孩子的額頭。

「爸爸很愛你，蛋黃。」湯元君輕聲道：「爸爸不希望你有任何的負擔，只希望你能有幸福快樂的人生。」

「無論如何，爸爸會一直陪伴你、保護你的。」

那晚上湯元君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他只記得蛋黃一直亮晶晶愣怔怔的眼睛，閃著似懂非懂的幽光。

……

時間過的很快，一周歲生辰禮很快就要到了。雖然蛋黃還是不會說話，但是安菲拉還是為兄弟兩個準備了非常隆重的party，和給每一個兒子特別的禮物。王室的成長禮往往都不是憑空得到的，在王子成年之後，往往要接受父輩的一個考驗才能拿到成長禮。而在安菲拉這裡，他將這項規矩從孩子十八歲直接移到了一歲。

他為豆沙寫了一個很難的程序，如果豆沙能在三分鐘內突破，就能拿到他最喜歡的那台爸爸的星辰號機甲的復刻模型。而蛋黃——只要蛋黃能叫一聲爸爸，安菲拉就會給他一台真正的高端機甲。

蛋黃的任務，安菲拉其實從來沒指望能完成，他明白，蛋黃甚至其實都不明白這個獲得獎勵的規則。而豆沙的那道程序題，是略微超過現在豆沙水平的，只有孩子真正動腦並且高效地尋到破解的辦法，才能完成這個挑戰。

周歲禮的前一天晚上，安菲拉躺在床上，有些擔心地對湯元君道：「我真怕這兩隻小的沒人能拿到我們為他們準備的禮物。」

湯元君嘆口氣：「誰叫你把題目設置那麼難，豆沙不一定行的。」

在兩個爸爸的擔憂中，y在領館禮堂，而在舉行party之前，他們將雙生子抱到自己的房間床上坐好，安菲拉嚴肅地說了一遍規則。

「兒子們要儘力哦，爸爸們準備禮物很用心。」湯元君輕聲道，他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在蛋黃身上，他多希望蛋黃能叫一聲爸爸，只要能聽見這句，他願意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送給兒子。

為了避免失望，安菲拉還是讓大兒子豆沙先來了。寫滿滾動的代碼的光腦交給大兒子，父親兩人充滿希冀地一左一右站在大兒子身邊彎腰看著，蛋黃就被夾在安菲拉和豆沙中間，坐在床上，繼續保持自己半睡半醒的樣子，一會掃一眼屏幕，一會掃一眼哥哥。

三分鐘倒計時開始，豆沙兩隻稚嫩的小手立刻就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起來了，這個程序的內核很好讀，但是要接觸到核心代碼區，需要破解一個加密程序，而這個加密演算法是安菲拉親自寫出來的，對於小豆沙而言還是有些難度。

一分鐘過去，再次被密保牆彈回來前功盡棄的小豆沙眼神有些慌亂。

一分半，系統響起提示音，破解失敗，從新開始——時間已經過半。

兩分鐘，錯誤提示音再次響起，從來沒有經歷過失敗的小豆沙的眼眶裡已經有淚在閃了。

兒子是真的喜歡那個模型，然而——安菲拉和湯元君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無聲嘆了口氣。

還有一分鐘，即便豆沙現在想到正確的演算法，也很難在時間限制前完成任務了。

難道今天，真的要讓兩個父親都失望嗎？

湯元君想，豆沙失敗了，自己還能祈禱蛋黃可以第一次開口說話嗎？

然而就在這時——就像鬧鬼一樣，兩個父親中間忽然響起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稚嫩的聲音——

「哎，別哭了，我來吧。」

兩父一哥全部愣住，湯元君的第一反應是低下頭找找誰在地底下冒出來說話嚇人？然而就在這時，一直坐在豆沙旁邊的蛋黃有些不屑地打了個小哈欠，從哥哥手裡拿過了光腦。

湯元君：(●°u°●)

安菲拉：(●°u°●)

小豆沙：(●°u°●)

父子三人還處於「卧槽？？！！」的狀態，某蛋黃已經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無比精準地放在了鍵盤上，緊接著——一通足以讓包都跪地磕頭的暴風雨式的神級輸入開始了，蛋黃的眼睛從來沒有這麼亮過，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專註地盯著屏幕上飛快滾過的代碼，他幾乎完全不用思考，直接找出了之前哥哥所有的錯誤秒速修正，然後一串又一串綠色的代碼噼里啪啦的輸入，一道道密保牆驗證通過的「滴滴」提示音接連響起，那速度簡直令人崩潰。

湯元君於巨大的震驚中難以回神，只好本能地看屏幕，然而代碼滾動太快了，他這人類的肉眼已經很難跟上兒子的手速，只好不顧形象地跪在地上把臉貼上去使勁看，等他終於跟上了兒子的思路——他徹底崩潰了。

他——這個智商470的宇宙級天才——竟！然！不！知！道！兒！子！在！干！啥！

是的，他看不懂！！

在湯元君的人生字典中，從來沒有「不懂」這兩個字出現過。而今天，他向自己出生一年不會說話的傻子兒子，獻出了自己的膝蓋和第一次。

——不管這一屋子直系親屬的臉被打的多響，一連串幾乎銜接起來的通過提示音都彷彿在代替從來不開口說話的蛋黃提醒著所有人：「沒錯，我蛋黃就是這麼逆天，我蛋黃才是宇宙級別的天才，你們這群無知愚蠢的人類！」

兩分三十秒——蛋黃敲下最後一個回車，在三十秒內修正偏差並通過了測試。在祝賀音響起的那一瞬間，湯元君當機的大腦終於回神了。

——腦部智力空間掃描，按照常規而言，無法掃描結果意味著這孩子是個弱智。然而——他們一家，都不能用常規來判斷。

這孩子絕大多數基因隨他，也自然應該比哥哥更聰明，他其實，才是那個智商空間無限，現有科技不可測的逆天天才。

湯元君一瞬間終於明白了一切，然而他還沒來得及作出情緒反應，那邊的安菲拉整個已經被嚇傻的狀態，他竟然指著自己的孩子打出生以來第一次磕磕巴巴地說話道：「你你你、你為什麼能說話！」

蛋黃淡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我一直能說話。」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怎麼哄你都不說？！」

「被人哄著學著說話看起來很傻。」

「……那你為什麼會解題！」

「哥哥的課我也在聽啊，雖然哥哥學東西慢，大多數時間我都比較無聊，但我不想說出來，因為還是比較希望和哥哥天天在一起的。」蛋黃說著撇了下嘴，有點嫌棄又有點可愛地伸出袖子給一邊淚僵在眼眶裡的哥哥抹了把眼淚，「別哭啦，一道題不會做就哭，好丟人哦，父親給你的機甲都放進咱們房間里了，不信你回去看看。」

安菲拉：(°_°)

氣氛有點有愛又有點詭異的房間里，只有湯元君已經恢復了正常，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像是忽然打開開關的小兒子，忽然間覺得想哭又想笑。

黑眼睛的小娃娃，臉上那帶著無奈、不屑、淡漠的神情，忽然間和他記憶深處的若干個時刻重合起來。

沒錯，那不正是他年輕時用自己智商裝逼時候的表情嗎？

湯元君輕輕抱起自己的兒子，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輕輕地嘆氣。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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