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艷陽正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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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有家報亭,老闆看她百米衝刺般從樓道里飛奔而出,跟個悍匪似的奪過書攤上某本知名攝影雜誌,氣息不穩地嘩啦啦翻起頁來,胸口大起大落。
直到終於翻到某一頁,動作才戛然而止,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站在那。
老闆沒吱聲,想問她買書嗎,但見她表情不太對勁,沒敢開口。
她很快將雜誌拋下,扭頭走了。
站在太陽底下撥通蘇政欽的電話,祝清晨劈頭蓋臉問了句:「你還要臉嗎?」
那頭的人並不吃驚,似乎早有預料會迎來這番質詢,開口便是,「清晨,你先冷靜一點聽我說」。
「冷靜?蘇政欽,你一聲不吭把我的作品拿去發表,署上你自己的名字,你他媽覺得我現在還知道冷靜兩個字怎麼寫?」
「我還有五分鐘就到你小區了,你等我面談。」
那五分鐘對於祝清晨來說格外漫長。
深秋微涼,她只著睡裙,死死攥著手機立在太陽底下,腦中一片混沌。
半月前她才剛從藏區回來,晒傷的皮膚尚未痊癒,鼻尖仍在脫皮,相機里上千張照片還未導出來,至今仍放在蘇政欽那由他做所謂的「初次篩選」。
他倆從大三那會兒就好上了,學攝影做攝影,到如今將近五年。
而在十來分鐘前,她接到好友童艷陽的來電。
「清晨,你快別睡了!趕緊去看今早剛出的這期《mosaic》,那上面的入藏專題不是你拍的嗎?怎麼署的是蘇政欽的名?」
她站在樓道前,蕭瑟秋風帶來的寒意與融融日光蒸出的暖氣混在一塊,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冷還是暖。
五分鐘后,白色托兒車如約而至。
蘇政欽穿白襯衣,黑西褲,清爽乾淨一如昨昔。
他快步走來,神情凝重,一把握住她的手,依然向她要了五分鐘說清事情始末。
畢業三年了,她有靈氣,然懷才不遇;他模樣好,但攝影技術平平。
這年頭攝影師不計其數,真正能成名的卻寥寥無幾。
兩人至今仍在四處奔波,拍照片給眾多雜誌供稿,替人拍寫真賺外快,毫無前途。
三個月前,祝清晨選擇深入藏區拍攝一組圖片,心無旁騖地記錄旅途中的一切。
而蘇政欽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大為震撼,可轉念就想起在她入藏期間,他與幾家攝影雜誌見面時的談話內容。
「這年頭什麼圈子都不好混,甭管寫文圈子還是攝影圈子,都得有話題有噱頭,才能紅起來。」
「你以為現在當紅那幾位,真是個個都有什麼出類拔萃萬里挑一的好本事?」
「炒作吧。你模樣生得挺好,咱們包裝包裝,上一批拿得出手的好作品,找些媒體啊營銷號什麼的,砸點錢把名氣弄起來。」
「現在的小姑娘不都好這一口嗎?那幾個出書的當紅炸子雞,年入上百萬,名利雙收。你瞧瞧,要是你願意,咱們也能辦這事。你不比他們差在哪。」
那倨傲的大老闆,吐著煙圈,挺著圓滾滾的肚皮坐在對面。
將煙頭杵在玻璃缸里,他似笑非笑道:「當然,首先這第一次的作品,我不管你是找槍手也好,自個兒心思也好,必須拿得出手。」
他了兩個多月時間,拿出來的作品都稱不上拿得出手。
就在他幾乎認定自己資質平庸,走不了這條路時,祝清晨的幾千張原稿及時趕到。只一眼,他就知道改變命運的機會終於來了。
「你說我利欲熏心也好,說我不擇手段也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蘇政欽背光而立,融融日光打在肩頭髮梢,卻照不亮她熟悉的那張面目。
他拉著她的手,微微用力,「清晨,我們都這樣沒頭沒尾幹了好幾年了,一點頭緒都摸不著。那些公司都說了,做攝影的遍地都是,一棵樹砸下來,死的十個人里少說三五個都是干這行的。我們還要浪費人生到多少歲?你有才華,沒人賞識也是空事,為什麼不讓我幫你一把?」
「我們將來會結婚,會過一輩子,很多事情都不再分個彼此,署名是誰真的重要嗎?你不也希望你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得到更多人的認可嗎?現在這樣不是很好?我——」
蘇政欽了解她的脾氣,所以說得又急又快,恨不能把一顆心掏出來擺在她面前。
可祝清晨望著他,耳邊嗡嗡作響。
她伸手,一巴掌乾脆利落打斷他的話。
「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為了幫你自己?」
他張著嘴,沒說出話來。
她看他片刻,扔下一句:「蘇政欽,你想出名,也得先問過我願不願意當你的槍手。」
*
祝清晨的震怒很大一部分來源於不甘心與難以置信。
學生時代的感情總是來得更純粹,她以為她愛的人一直是當年樹下捧杯奶茶滿頭杏的乾淨少年,結果到頭來世俗染指了真心,名利蒙住了眼睛,他也跌入紅塵不再純粹。
可怕的是,這世道原本就不夠純粹,與如今的蘇政欽不謀而合。
所以他紅了。
那期雜誌了大篇幅展覽「他」的作品,紙媒電媒鋪天蓋地都是這位「高顏值天才攝影師」。就連知名攝影家也評論他的作品:充滿靈氣,視角獨特,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一夕之間,他有了微博,好幾十萬粉絲憑空誕生。
祝清晨等了三天,並沒有等來蘇政欽的道歉和妥協,只看見新的消息報道說,他在名利雙收的同時,成為了《mosaic》的簽約攝影師。
國內最知名攝影公司,雜誌在國際上都小有名氣。
她沒等來他的妥協,倒是等來了幾條長長的信息。
蘇政欽一一細數他這樣做的好處,甚至將未來兩人孩子的教育水平都扯了出來。
顯然,他並不打算妥協,反而在等待她的妥協。
祝清晨回復:我給你三天時間。
七十二個小時是最後底限。
可蘇政欽的簡訊來得更猛了,到最後幾乎帶了怒意指責她「不懂事」,「不諳人情世故」。
第四天早上,祝清晨將蘇政欽的幾條信息完完整整截圖發上網,連馬賽克都沒打一個。
微博炸開了鍋。
不過這鍋炸得很有水平。
mosaic的大老闆一看,樂了,拍拍神色黯然的蘇政欽,「你女朋友很有頭腦啊。這時候媒體一邊倒地誇你還不成,沒有話題沒有輿論是站不住腳的,要讓人對你印象深刻,好的壞的都得一次到位。我還正盤算著找人寫點什麼黑黑你,這不,她就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視角。」
蘇政欽一臉錯愕,結果看他撥通內線電話,讓人擼袖子幹活了。
一頭是孤軍奮戰的祝清晨,一頭是掌控輿論走向的mosaic,和忽然間吸粉無數的高顏值男神攝影師,力量懸殊大到這根本不是一場仗。
「這截圖要不是偽造的,直播吃榴槤殼。」
「我要信了這女的是老蘇女朋友,我就是我爸爸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人紅是非多。」
……
一句「人紅是非多」似乎很萬能,一切不論真實還是虛假的傳言都能不攻自破。
因此,她且發她的,他且紅他的。
並且,更紅。
童艷陽正在歐洲出差,沒能及時趕回來,頂著時差每晚刷微博,氣得半死。於是祝清晨每天早上都會被她call醒。
「這種男人還不分?留著過年嗎?」
「不是我說,當年我就讓你別跟他別跟他,你非得跟。要錢沒有還他媽良心都被狗吃了,除了多了根把,你說說他還有什麼用?」
「把他蹬了!我跟你說我前幾天在法國這看見一好東西,一手掌控不了的超模擬女性電動按摩儀,已經給你買下來了,回頭拿給你,保管比他好用!」
……
祝清晨沉默了好幾秒,才想明白【一手掌控不了的超模擬女性電動按摩儀】是何物。
最後,童艷陽不再插科打諢,慢慢地問了句:「打官司嗎?」
下一句:「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充沛的日光從窗帘縫隙擠進一縷,在棕紅木地板上搖曳生姿。
真刺眼。
祝清晨低頭,看見無名指上已有些褪色的戒指。畢業那年他揣著它踏上禮堂的舞台,在她的撥須儀式后單膝跪地,親手替她戴上,轟動整個禮堂。
雖然她並沒有和他衝動結婚,但這些年來,她也以為他們會順理成章走下去。
揉揉鼻樑,沒來得及答話,另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看了眼屏幕,是她媽打來的。
「先不跟你說了,我媽找我。」祝清晨掛了電話,沒由來鬆口氣,晚一點吧,再晚一點做決定。
卻沒想到母親姜瑜一通電話打過來,天又變了。
祝清晨的老家在滄縣,與市區緊挨著,駕車只要兩個鐘頭。接到那通電話后,她緊趕慢趕回了滄縣,直奔二姨家。
母親抹著眼淚坐在沙發上哭個不停,臉埋在指縫間,看不真切。
她鞋也沒換,大步流星衝上前去,一把拿開母親的手……
果不其然,滿臉傷痕。
她渾身發抖握住母親的手腕,一掀衣袖,又看見無數大大小小的青紫淤傷,新舊都有。
渾身血液都忘腦門裡沖。
二姨抹著淚,「你爸真不是個人,堂而皇之帶著那女人往家裡住,還把你媽打一頓,攆了出來。」
姜瑜只顧著哭,見到女兒,情緒更泛濫,眼淚沒個完。
祝清晨立在那裡,要費盡全身力氣咬緊牙關才剋制住自己,慢慢地問出一句:「這婚,你還不離?」
姜瑜抬頭,哭著嚷嚷:「離什麼離?離了就遂了他的意了,我不離!打死我也不離!」
她聲音高亢,情緒激動,和從前每一次,別無二致。
祝山海家暴她二十來年,她卻寧死不離婚。
就好像心臟破了個洞,風呼呼往裡灌。
祝清晨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一字一句說:「他打你多少年了?從我記事起。他在外面玩過多少女人了?我雙手加起來都數不清。他往家裡拿過一分錢沒?養女人的錢還是管你要的。這麼多年他在家過過幾次年?三次里還有兩次是和別的女人吵架了被趕回來。那年冬天你加班,他半夜回來敲門不止,我還在上初中,因為害怕去得遲了點,他把我拎起來就是七八個耳光,鄰居報警,他當人面樂呵呵說小孩子胡言亂語你也信。高中畢業,你出差去了,他為了要錢跑我畢業典禮上揍我一頓拿走了你給我的生活費。這些,你都記得嗎?」
「你不清醒,你願意拖著被他打,你想想我成嗎?我三天兩頭往滄縣跑,每回回來你都這樣滿身是傷。你是我媽啊。我能不心疼你嗎?可是多少年了?二十來年了!再強大的心也禁不起這種痛法。媽,算我求你,離婚吧。再這麼下去,不光你像個精神病,我也快得精神病了——」
話音未落,一記清脆的耳光落在臉上。
祝清晨戛然而止,定定地站在那,察覺不到痛,但覺耳邊嗡嗡作響。
姜瑜問她:「你說誰精神病?你再說一遍試試?」
聲音凄厲,尖銳刺耳。
祝清晨慢慢地看她一眼,只覺得累。
「我。我是精神病。」
她這樣說著,拎起包,頂著一臉五指印對一旁的人說:「二姨,我媽暫時就拜託您了。」
轉身,扭頭就走了。
這世界。
真他媽玄幻。
她側頭看,只見半開放式的廚房裡,男人側對她,專註地煎著雞蛋。
聽見她的腳步聲,薛定沒回頭,一邊拿鍋鏟翻面,一邊說:「洗漱完了就來吃飯,麵包機里有吐司,家裡沒生菜了,我用椰菜做的三明治,你湊合一下。」
這一幕令她想笑。
沒有由來的覺得,他們像是親密無間的家人。
祝清晨站在那,摸了摸後腦勺,遲疑道:「……我昨晚怎麼上了你的床?」
薛定一頓,側頭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不記得了?」
她於是又思索片刻,老老實實搖頭,「不記得了。」
薛定關了火,將煎蛋一一裝盤,擱下鍋鏟,不慌不忙朝她走過來。
他的嘴角掛著一抹奇異的微笑。
祝清晨莫名其妙有點心虛,後退兩步,就看他居高臨下站在自己面前,刷的一下拉開t恤。
她下意識閉上了眼,「你,你幹嘛?」
「睜眼。」
她遲疑著虛開眼,就看見薛定的肚子上有一個奇怪的紅印,不大不小,剛好大拇指指甲蓋的尺寸。
她還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什麼?」
隱約記得,昨天他在醫院裡縫針的時候還沒有這個紅印。
薛定微微笑著站在她面前,低頭盯著她,「真不記得了?」
她搖頭。
「真不記得,那我提示一下。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撒起酒瘋來的時候,會抱著人說要吃奶?」
………………
啥?????
吃奶??!!!
有那麼一瞬間,祝清晨的大腦完全停止了運轉。
她呆若木雞怔在那,愣愣地盯著薛定。
視線落在那枚小小的紅印上。
她,她啃他了?
嘴唇張了張,卻一個音都沒發出來。
薛定卻好像知道她未出口的話,輕飄飄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要不是我死命抵著你,紅印就不在肚子上了。」
祝清晨下意識往上掃,卻見他手一動,t恤落了下來,並未暴露出那兩點。
要不是他死命抵住她,她就怎麼樣了?
難不成真的撲倒他,要吃……
祝清晨奇異地定格在原地,體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人體自燃現象,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沸騰起來。
她沒醉過。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從前永遠控制著,一到三瓶,立馬不喝了。
可昨晚……
祝清晨默默地站在那裡,想象著自己是如何撲倒了帶傷的薛定,然後不顧他的堅決抵抗,大聲嚷嚷著要吃他的奶……
想死的心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
一頓飯吃得極其窘迫。
祝清晨全程埋頭苦吃,直到薛定問她一句:「你打算這麼尷尬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