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早飯
電梯終於上來,我回過神進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知道有別的客人一起進來,轉身時便自覺往旁邊讓了讓,又下意識的往那邊瞅了一眼。
那人正好也看過來,成熟的眸子中帶著一絲驚訝和笑意,「周小姐?」
清早七點半,我也沒想到會在頂層套房的樓道中遇上許敬亭。
「你好,許先生。」我意外跟他打招呼。
他穿的十分休閑,一件條紋襯衫外搭灰色針織開衫,下面是卡其色的褲子配棕色的牛津鞋,不僅減齡還正襯出他雅痞的氣質,比昨天晚上的正裝更顯紳士與雍容。
我心想,跟鄭易、容崢他們那種穿西裝都要穿出時尚騷包感的人比,這位簡直就是成熟男人的典範了。
「看著背影像你,又擔心認錯人。」許敬亭說,適時的看了一眼我的衣著,「周小姐昨晚也住在半島?」
跟他的精緻又不刻意的打扮相比,我就像是要去樓下買東西的不修邊幅的宅女。我攏了攏大衣試圖擋住一些裡面的家居服,有些赧然的說:「不是,我來給朋友送東西,早上出來的急,沒顧上換衣服。」
許敬亭不甚在意的笑著點頭,「理解,你們年輕人嘛,我女兒也是這樣。」
他如果不用這種長輩的口吻說話,我根本不會想到他已經夠做我父親的了,隨口便說:「許先生你也很年輕啊,看起來也就四十歲的樣子,很有氣質。」
許敬亭失笑的搖搖頭,「比不上你們,風華正茂,還可以做很多事情,實現心中的理想。」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理想,中年人大叔也有中年大叔的追求啊。」他說的好像自己已經垂垂老矣,我只好轉圜的說,「人活到四十多歲,肯定已經有很多遺憾了吧?二十歲時做的錯誤選擇,錯過的東西,沒有完成的夢想,四十歲的時候難道不能去彌補和繼續追求嗎?哪怕從五十歲到八十歲,人生也還有三十年呢。」
關於生活,我雖然也會迷茫,但是就像我爸說的,要愉快的走向生命的終點,做人不能太消極。
許敬亭聽的有些愣怔,我說完也覺得自己話太多了,怎麼說人家也年長我二十多歲,我十分不好意思的說:「我就隨便說說,都是閑著沒事瞎想的。」
許敬亭頓時笑著說:「周小姐說的對,倒是我白活了這麼多年,還沒你看的通透。」
我真的是隨口一說,被他誇兩句反而覺得尷尬,連忙換了一個話題,「許先生這麼早是要出去嗎?」
這個話題換的其實不好。
這裡又不是他家,如果是要退房,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根本談不上出去不出去,但是我總不能問你清早為什麼也出現在酒店裡,好像在挖人**一樣,雖然我是挺想知道的。
他昨晚跟我那個媽看著挺琴瑟和鳴的,為什麼晚上不回家卻住的酒店?
許敬亭聽著卻沒什麼反應,他說:「最近比較忙,好久沒去馬場看我養的那幾匹馬了,準備過去騎騎馬、散散心。」
他說著神情一動,笑著看我:「周小姐會騎馬嗎?要不要一起去馬場逛逛?」
我想起那天鄭易的秘書小葉問我要不要上馬術課,我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她。好想回到那一刻,給過去的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只能遺憾的說:「謝謝您的邀請,雖然我很想去,但是我不會騎馬……」
電梯到了一層,我們一起出了電梯,往大堂外走。許敬亭邊走邊不在意的擺擺手,笑著說:「騎馬很簡單,如果周小姐感興趣,以後找時間我可以教你。」
我連連贊同的點頭,「那敢情好啊,許先生應該很精通馬術,有您這樣的好老師,我肯定能學會。」
我以為他就是客套一下,所以也虛虛的應著,跟他一起站在酒店外面的台階上,準備跟他道別。
沒想到許敬亭接著說:「過半個月就到馬術比賽的日子了,我這裡還有幾張邀請函,周小姐不妨來看看?不會騎馬沒關係,看看比賽,權當娛樂。」
我心中一動,據說馬術比賽是有□□的,我已經很久沒有買過彩票下過注了,也不知道自己身上那種被天神眷顧的鴻運還有沒有,於是當即點頭,「好啊,我還沒有看過馬術比賽,多謝許先生。」
許敬亭溫和的笑,「不用謝,我還要謝你剛才那番話呢。」
我點頭笑著目送他離開,心中其實很懵逼,這種人人都知道但是又做不到的大道理,不是張口就來嗎?不用這麼客氣吧……
許敬亭上了司機開來的車子,漸行漸遠,我站在台階上心想,這種有錢人的活動,許敬亭的老婆肯定也會去吧?
正出神間,台階下面的停車位上突地響起一聲尖銳的鳴笛,嚇得我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我生氣的扭頭去看哪個司機這麼沒素質,一轉臉,就看到兩米遠處停著一輛十分眼熟的車,坐在車中駕駛位上的人正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大驚失色的走過去,拉開車門問他,「你居然還沒走?」
半小時前鄭易送我到這裡時,我就千恩萬謝的跟他道別了。一來打算的是我肯定會跟秦姝一起離開,被他看到秦姝會尷尬,二來……我就沒想過他會等我。
鄭易目視前方,冷聲說:「這就走了。」
我還在扶著車門探著身子跟他說話,他卻已經發動了車子,我不由自主的被往前帶了一步,登時嚇得哎了他一聲,趕緊鑽上了車。
車子平緩的開出去,我心有餘悸的想抗議幾句他這種嚇唬人的手段,但是想到他大清早的犧牲鍛煉時間送我過來,又破天荒的等了半個多小時帶我回去,便真心實意的說:「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鄭易沒說話,連往我這邊瞅一眼都沒有。
明明剛才下車的時候他態度挺好的,我誇他今天仁慈的像菩薩,周身都在發著金光,他還綳著臉說我是他見過的唯一個連阿諛諂媚都能一臉理所當然的人。
我開始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是因為我上去的太久了?我也是沒想到會碰上許敬亭啊,迫不得已多寒暄了幾句。
我解釋說:「我真不知道你在等我,不然很快就下來了。」
鄭易仍然沒有說話。
我說:「你看!那裡有條狗!」
鄭易的一臉漠然的掃了我一眼。
我:「……」
我收回伸出去的手指,說:「為了表示對你的感謝,我決定請你吃早飯。但你這個態度讓我很費解,你再不出聲,我就不請你吃了。」
鄭易冷哼了一聲。
我說:「語氣詞不算。」
鄭易沉聲說:「周呦呦,你別得寸進尺。」
我連忙點頭說:「好,那到此為止,咱們去買早飯吧。」
請吃飯這種事,最忌諱的就是「改天請」,像我這種言出必行的人,當然是立刻讓鄭易繞了一小段路,拐去了小區附近的地鐵站。
只是我雙手捧上燦黃濃香的煎餅時,鄭易的臉色比煎餅上面的黑芝麻還要黑。
「燙!你快點拿著!」我把煎餅往他跟前遞了遞,鄭易皺著眉往座椅上靠,遲疑又緩慢的伸出了兩根手指來接。我把煎餅袋子套在他手指上,愉快的上了車。
「這個阿姨做的煎餅真的超級好吃啊!我前幾天去上形體課的時候路過這裡發現的,裡面的小鹹菜我以前從來沒有吃過。」
我趁熱吃了一口,轉頭就見鄭易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挑著煎餅袋子懸在半空。
他表情扭曲的說:「這就是你說的請吃早飯?」
我把嘴裡的煎餅咽下去,小心翼翼點了點頭,說:「早飯吃點粗糧,沒毛病吧?」想了想我又補充了一句,「為了保證營養充分,我給你加了兩個雞蛋的。」
鄭易臉上登時呈現出一種複雜的神色來,好像有點難以置信,又有點無言以對,還有點扯著嘴角怒極反笑的樣子,他空著的左手抬起來,伸出食指沖著我,「周呦呦……」
我拿著煎餅看著他等他發話。
他手指沖著我點了點,半晌擠出幾個字:「……你好樣的。」
說畢,他隨手把煎餅扔在了一邊,發動車子往小區里走。
外面晨光閃耀、春光明媚,車內卻多雲轉陰,鄭易還把車開的飛快,小區附近還有很多行人,我拽著安全帶趕緊說:「你是不是怪我請你吃煎餅?你不要衝動!」
鄭易居然還能抽空瞟我,他嘲諷的說:「又是粗糧又是蛋白質,這麼健康營養,沒什麼毛病。」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立刻說:「我錯了!你快看路,別看我!」
鄭易漫不經心的注視著前方,油門依舊踩得半點都不放鬆,簡直要快的飛起。
「請你吃煎餅雖然好像有點摳門,但是這個阿姨的煎餅是真好吃,那種發現一樣好吃的然後強烈想分享給別人並且得到認同的心情,難道你不能理解嗎?」
我說:「這附近我就認識你一個人,只能分享給你了。」
鄭易一腳油門衝進了地下車庫,又一腳剎車精準無比的停在了車位上,他挑眉說:「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了?」
我被甩的在車門上靠了一下,連忙說:「不用謝。」
鄭易的臉更黑了。
他行雲流水般的停車熄火解安全帶,甩手就下車,大步流星的往電梯間走。我看了一眼被他留在儲物格上的煎餅,拿上後跟了過去。
他抄著褲兜等電梯,我跟他一起盯著屏上跳動的數字,說:「你要是不滿意,我明天再請你吃其他的,貴的。要不我們去七星大廈吃自助?」
鄭易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聲,「我像是在意你一頓飯嗎?」
我實話實說:「像。」
鄭易:「……」
我說:「你今天像是早上沒睡好,起床氣從六點半到八點半間歇性發作了好幾次。」
鄭易:「…………」
我說:「你起床氣一直這麼重嗎?不去看看醫生?」
鄭易抬腳進電梯,瞥了我一眼,聲音帶著警告的意味,「適可而止。」
我沖他伸了伸手,示意說:「那你還吃不吃煎餅?」
鄭易一時沒有說話,過了片刻,突然說:「如果你看上了許敬亭,我勸你離他遠點。」
我:「?」
鄭易說:「你如果看上容崢也就算了,許敬亭有老婆女兒,你不知道?何況就算沒有,他也不適合你。」
我感覺自己差點就要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了,我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的說:「我為什麼要看上許敬亭?」
鄭易不以為然的說:「你那眼神,看見個好看又有錢的人就自動發光,我怎麼知道。」
我面無表情的說:「是啊,我也不知道,好看又有錢的人那麼多,我為什麼要看上許敬亭。」
他聽我聲音冷冷的,扭頭看了我一眼,面色反而緩和了下來,他淡聲說:「沒有最好。」
我想起那天吃飯時,謝茵茵翻的那個大白眼,真想照著樣子翻一個送給他。我理了理思路,有些明白了,「合著你一早上對我橫眉怒目的,是因為你覺得我看上了許敬亭,要破壞他的家庭?」
他肯定是看到了我跟許敬亭在酒店前說話。
鄭易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說:「不,是因為你傻,我是怒其不爭。」
我:「……」
我說:「你再這樣惡言惡語的對待我,是會失去我這個黑金客戶的。」
鄭易破天荒的笑了一聲,他一邊往電梯外走,一邊風輕雲淡的說:「是嗎?說實話,這個圈子裡,除了我能發發善心帶你,估計沒有別人了。」
他身形輕鬆利落的邁步往自己家去,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伸手拿過了我幫他拎的煎餅,給了我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我看著他頎長軒昂的背影,忍不住聳了下肩,說:「可是剛才許敬亭已經說了,邀請我去看馬術比賽。」
鄭易輸開鎖密碼的手指一頓,隨即走廊里傳來了砰的一聲關門巨響。
我拿起自己的煎餅吃了一口,真不是我主動要懟你的,我也很無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