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嫡子逆襲手冊(四)
?鄉下的夏夜還算涼爽,啁啾蟬鳴縈繞於耳畔,爍爍螢火綴於青幕之下,撇開眼下的處境不談,是個風景絕佳的休養生息聖地。
謝嫣披著一頭半乾的長發,借著夜色潛入距離慕君堯獨居院落甚遠的小廚房。
田莊上的廚房後面連著糧倉,裡面屯著陳米新米,素來是王氏的命根子。
今年收成不好,佃農收的每一粒米都是銅板銀兩,無論年收好壞,王氏必須按照慣例上交太師府九成。
剩下的一成米不多不少,充作田莊開銷,全數捏在王氏手裡。
佃農瞅著飯食里越添越多的水敢怒不敢言,王氏憑藉管家婆身份在鄉里說一不二。縣令因田莊是太師府的家業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做看不見,王氏也不謙虛推脫,私心一合計忒爽快地中飽私囊。
如果王氏只是單純貪圖錢財,在謝嫣眼裡還不算什麼。怪就怪在前段日子偏偏叫她捉住個偷賣糧倉大米的佃農,快飛到嘴邊的鴨子被人半路截胡,王氏深感事態嚴重,於是緊鑼密鼓加派長工嚴密看管。
不遠處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長工們手提棍棒來回巡視,王氏叉腰揪住其中一個的耳朵罵罵咧咧,言辭粗鄙魯莽不堪入耳,令蹲在草叢裡目睹全程的謝嫣咋舌不已。
王氏費了一大番口舌教訓這些只長橫肉不長腦子的飯桶,不免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她束緊腰帶,急不可耐奔去廚房院牆邊的水缸旁,正要低頭尋找水瓢時,一隻握住水瓢的手突然橫在她眼前。
王氏順著伶仃手腕往上眄,眯眼打量面前臉色蒼白衣衫襤褸的姑娘,有什麼樣遭人嫌棄的窩囊廢主子,就有什麼樣低賤的丫鬟,想到她的身份心中頓時翻騰起一股不屑和惡意。
她一把奪過水瓢,舀了一瓢水狠狠往嘴裡送,等解了渴才敲著水缸罵道:「不去伺候你們家的病秧子來尋老娘做什麼?慕君堯死了可不干我的事!」
王氏這張嘴不積嘴德,謝嫣知她刻薄勢利的本性也不會輕易動怒。然而頂著原主身體又有系統在一邊監視,她不得不依著嫣紅的人設唇色白了白,瞪大眼睛薄怒道:「我家少爺是太師府的嫡長子,你這刁婦怎可如此歹毒咒我家少爺?」
王氏不甘示弱,一手將水瓢扔進缸里,激起的水花稀稀落落灑了謝嫣一身,她快意地看著謝嫣愈加難看的臉色中氣十足:「你家少爺是嫡長子又怎麼?太師府許久未派人前來關心慕君堯死活,你以為他還是昔日那個太師府的公子?御醫說他染了瘟疫那便染上,你家少爺且安安心心在這等死吧!」
方洗過澡就被人潑了一頭一臉的水,連累她明天還得帶傷多洗一套衣服,謝嫣心裡將王氏一家問候千遍萬遍面上卻不露分毫情緒,她挽袖緩緩擦去水珠,沉靜桀驁的雙目不動聲色同王氏對視:「方氏不過施捨你點小恩小惠,你就能目光短淺折磨我們少爺,你這種下人……也只配帶著兒女在田莊上磋磨一輩子……」
對待這種貪心不足之人,謝嫣當初在模擬世界用欲擒故縱的法子整治謝府婆子屢試不爽,越是吊著她們的胃口反而更能激起她的貪念,王氏視財如命,必不會輕易推辭她的條件。
謝嫣不再多言令王氏疑心,正逢看守糧倉的長工們晃到前門,她拍了拍袖口水珠扭頭就走,眼角餘光略帶惋惜地從王氏褶皺斑斑的臉上劃過,像是在憐憫王氏終究和她一樣,如若太師府一直不遣人過來,他們都只能在這田莊上荒廢一生。
謝嫣的右腳剛跨出石砌的門檻,空出的手肘被人使力從身後一把攥住。
她再轉過頭時,王氏眼神兇狠彷彿恨不得吃了她,喘著粗氣質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嫣盯著心急如焚要討個說法的王氏,並不慌著解釋,嘴角卻慢慢勾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嫣紅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會被貶為奴籍。奴婢昔日出身官家,對后宅這些手段多多少少皆知一二,」她語氣漠然地如同在敘述一件完全與己無關的飯後談資,「我家少爺怎麼來的田莊又怎麼不見好轉,王大娘你不會比我更不清楚。方氏給你的唯有錢財,可如果我們少爺回得了太師府,能給你的恐怕遠遠不止這些。」
「聖上親口盛讚少爺乃當世第一的才子,少爺在京城一日,榮華富貴就能多傍身一天。王大娘若報信給太師府言說少爺已痊癒,此等恩情我們必不會忘。嫣紅依稀記得您膝下還有未成家的兒女,此番跟著少爺回了京城,嫁的人就算再不濟也是太師府里的管事,遑論大少爺與安王府的郡主還有婚約在身,屆時前程似錦,您也好跟著王家小姐和少爺去京城享福。」王氏既能管田莊上的大小事宜也是個明白人,凡事不需多說一點就透。
謝嫣點到即止,末了不忘奉承一句做最後總結:「王大娘是聰明人,究竟是選方夫人的一時小利,還是大少爺的長久之計,想必您自有決斷。」
一番話說完,王氏終於肯鬆開手。
見王氏陰晴不定地盯著自己,謝嫣一副坦蕩磊落不怕雷劈的神情,王氏無話可說,她最後在王氏探究狐疑的目光中繞過廚房的後門走回小院。
廚房後門靠近后廚,裡面包子饅頭沒有,新鮮的菜蔬果子堆了一地。
反正衣裙已經髒了,謝嫣索性裹帶一裙子的菜蔬回去做今後幾日的口糧。她在總部培訓期間經歷過的野外生存演練不少,只要有火有食材,糊口果腹都不成問題。
慕君堯睡得很沉,謝嫣出門前他保持著右側卧的睡姿,現下回來也沒有動彈。只有在她寬衣不經意磕到桌角的石硯時,他才輕輕地翻了個身。
月光流連於慕君堯周身,掩蓋住他眼下濃重的青影和嘴唇上隱約可見的鬍渣,將他的五官雕琢得精緻深邃,長眉生輝,眼角染光,總算有了一點當初「京城雙傑」的風華。
謝嫣無端端就想起慕君堯原世界的結局,昔年才冠京城的嫡長子被人推至井中,井邊的人冷眼旁觀,任由他兀自在水面上絕望掙扎,她低低嘆息一聲放慢腳步離開。
古代世界全憑生物鐘自行調節作息時間,謝嫣頭一天夜裡做了夜貓子,第二日早辰很難起個大早。
當一縷刺目的陽光穿過眼皮射入她瞳膜,她才後知後覺驚醒。
此時日上三竿,熱浪一陣一陣透過窗縫湧入屋內,燥得人心緒雜亂。
板床上的慕君堯早已不見蹤影,謝嫣洗了把臉正要邁出院子尋他,不經意瞥見慕君堯頭頂火辣辣的高陽,低頭跪在井邊不知在做什麼。
謝嫣擰汗巾的動作一頓,這慕男二不會是因為三觀崩塌有了輕生的念頭,所以想提早了結自己的性命吧?
好不容易讓第一個任務的完成度達到百分之十,謝嫣還想早點借屍還魂,哪裡能容忍攻略對象自行毀滅。
她如臨大敵奔過去,「撲通」一聲跪下來,萬分沉痛抱住慕君堯:「少爺為何想不開要投井?」
慕君堯身子一顫,半天才緩過勁,側著臉對謝嫣道:「你從哪裡看出我是要投井?」
餘光一掃,因慕君堯挪開些,才露出他手中的刻刀和身前平整的磐石。
磐石浸在冰涼的井水裡,石面上的鷹隼蟲魚栩栩如生,慕君堯捏著刻刀,指節被粗糙刀柄磨得發紅。
「如今身子終於利索,一年裡書法荒廢得差不多,若再不練練手勁只怕回京就要露陷,震不住那些人。」
「奴婢還以為……」謝嫣拿出汗巾擦凈慕君堯沾滿水珠與石屑的雙手,臉不紅心不跳扯謊,「少爺能看開早做打算便好,萬萬莫要聽信他人挑撥做了傻事。」
她話音方落,門外又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謝嫣聞聲仰首去瞧,但見王氏提著食籃一臉喜意地跨入院中,身後還跟了個年歲不小的姑娘,肌膚隔著姑娘薄如晨霧的衣衫幾近沁出蜜來。
王氏恭恭敬敬地打開食籃,取出漿飲飯蔬一一擺在井邊,諂媚道:「大少爺既然舊疾痊癒,一直待在鄉下也不合身份,老奴今早已託人給太師府捎口信,想必不出半月便有車駕來接大少爺回府……」
慕君堯握刀沉默不語,王氏眼疾手快拉過身後的姑娘,輕輕往他懷裡推了一把:「大少爺身邊只有嫣姑娘一個侍女,此去京城路途遙遠,老奴擔心大少爺身邊無人服侍就將自個兒的長女領了過來。香兒,還不快拜見大少爺!」
王香雙頰通紅,不勝嬌羞盈盈一拜,「奴婢見過大少爺。」
慕君堯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卻感覺手腕一緊。
謝嫣捏住他的手腕,拼了命地使眼色。
大少爺!成敗在此一舉啊!
似是接收到她的暗示,慕君堯緩緩放開手中的刻刀,垂眸應下:「如此便多謝王大娘了。」
王氏喜不自勝:「大少爺且收拾收拾行李,不日可回太師府,老奴就不打擾大少爺休息。若您有什麼要求,儘管使喚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