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秦大夫抓狂
琳琅硬著頭皮走進偏廳,迎面便見到一張花梨木案几上放著一個藤木藥箱,旁邊打開蓋子的一個五彩團花小茶盅還在裊裊冒著熱氣,椅子上卻空著,不見有人。
遠目一瞧,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高瘦男子負著雙手,正微微揚首注目著她牆上正中高掛的一幅煙雨溪山圖,看起來十分投入,連有人來了也不知道。
琳琅擺手阻止了璃兒的通傳,自己慢慢走到那個男子身後,低低咳嗽了一聲,道:「秦大夫也喜歡這幅山水圖?」
那個男子受驚,霍然回頭,自己下意識的退了兩步,跟她拉開一段距離。
琳琅注目著他,見到他三十來歲年紀,臉頰微瘦,沒有蓄鬚,面目十分清俊,要放在現代,就是秀波大叔那種魅力四射的類型,只是眉心有道褶痕,看來平時讓他煩心的事不少。
她見到對方一副戒備的樣子,知道他對自己這公主身份還是挺忌憚的,自己的膽氣就壯了起來,盯著他笑眯眯的說:「這幅畫我也喜歡得緊,這般優美清幽的風景,只得畫中賞,人間卻哪裡找呢。便是有,我等這般俗人,也是不可能拋卻俗務到此一游的。」
秦大夫萬萬沒想到平日驕傲不馴的公主,竟然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不由吃了一驚。這話正說到他心坎去了,若換著旁人,少不得要跟著一起概嘆兩句,但對著自己向來不看好的公主,卻無論如何附和不起來。
他微微皺眉,忽然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就等得不耐煩了,教這麼一幅圖畫所迷,不過也怨不得自己,那可是前朝畫聖的真跡哪。一面又覺得琳琅公主靠自己太近,幾乎氣息可聞,真是相當無禮。
他臉色一端,便想要叱責。忽地琳琅不動聲色的後退幾步,站到几旁的椅子邊,作出一個邀請的手勢,親熱又不失恭敬的說:「秦大夫遠道而來專為關心我的身體,辛苦了,請上座罷。」
秦青一口氣被她憋在喉嚨里,暗道平時自己也在太醫院應卯,今日不過是從前宮到你這景和宮,還有車輦接送,算得了什麼遠道而來,這人真是巧言令色!嗯,看來是最近吃了個虧,有了點心計,比以前更難纏了。
他本來是負責診斷後宮那些男妃的,最近也到過兩個公主的宮殿幾回,因為他的兒子剛成年,跟兩個公主年歲相當,他自己是一級醫官,兒子是在備選的行列的。之前他到大公主華祝薇住的景雲宮兩回,兩次都是如今次這般,替被刺殺的大公主診斷,兩次的經歷都不堪回首。
第一次他見到大公主華祝薇好端端的,一點事都沒有,卻奉他一份厚禮,找他配了幾劑猛葯,是會讓男子極其衝動,徹夜宣洩直至精力耗盡,非死即廢的,用來對付那些侍候她不盡心的人的。
秦青不敢違抗,替她配好了再秘密讓人送去,也不敢找女皇打小報告,心中實在是覺得這個大公主不把男人當人看的。
第二次進大公主宮裡遭遇更慘,他碰到了點天燈。那可是個大活人啊,一根前頭削尖的棍子,打磨得滑溜溜的,上面一絲毛刺都沒有,從人的穀道捅進去,從喉嚨眼伸出來,再在上面樹上一根蠟燭。燭淚一滴滴的沿著棍子落到下面那被棍子串起來的人臉上,嘴裡,血淚交融,連慘嚎都嚎不出來,還要耗上三天三夜人才咽氣。
秦青當時就暈了過去,回家后休養了足足一個月,家裡再也不讓點蠟燭,全讓換上了油燈。
他對大公主就一個評價:豺狼之性,萬不可近。
兒子如果非要被選上,他寧願放進二公主的冊子里碰運氣。只是這二公主也不好,驕傲不馴,有個暴脾氣不說,平時還眼高於頂,對著五品以上的官員還會客氣一下,對他這種醫官如果在宮中碰到,通常是裝看不見的。他兒子是在家裡捧著長大的,但本身自己的家世就沒法跟其他的世家大族比,二公主又是這樣一個人,鐵定會受氣。
他之前來過一回,是自告奮勇來給二公主請平安脈的,就是看看月事正不正常,還有就是身體好不好。因為二公主也即將成年,要擔負起覺醒血脈的重要任務了,身體必須得好。上次華琳琅就沒怎麼待他客氣,他氣上心頭,也很給了她的下人一些臉色看。
這次聽說二公主遇刺,他又自動請纓來了,心道最好找個什麼由頭,徹底激怒華琳琅,好讓她不選自己的兒子。
他心裡一邊轉著念頭,一邊就大刺刺的在座位上坐下,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惹來了旁邊璃兒一個白眼。琳琅卻一點不高興都沒有,本來就是她請人坐的嘛。
見秦大夫坐好,又笑眯眯道:「聽說秦大夫嫌剛才的茶不夠香,我特地讓人用今年新貢上來的雀舌再沖一壺來。」這卻是剛才在璃兒吩咐小廝的時候,她聽了一耳朵,現在照樣學來。
秦青的臉色頓時有點不自然起來,這雀舌是極品貢茶,非王公大吏不能享用,他自然也是沒有資格喝的,現在二公主難道是轉性了么,竟然用這個來招待自己,還真是讓人想挑刺都不能啊。
璃兒特地吩咐洗墨沖泡這個頂級的雀舌,就是為了讓秦大夫無可挑刺的。等洗墨捧著茶過來,她特地親手為秦青奉上一杯,笑盈盈的說:「請秦大夫嘗嘗這次茶,看還合口不。」
茶盅蓋兒掀開,滿室芬芳,熏人慾醉。
這是極品貢茶,又是公主的貼身侍女親手奉上,秦青再想挑刺也無縫可入,只能端起茶盅,輕輕啜了一口。極品的茶湯滑膩甘冽,如同甘露,滋潤著肺腑,一口茶湯咽下,五臟六腑都似春天般生機盎然起來,秦青的臉色此刻非常精彩。
既然人家待客上找不到茬,秦青也只好靜下心來,細細替琳琅把脈。他的醫術很是紮實,一邊眉端微褶,一邊便開了一張藥方出來。
「公主身上的餘毒已清,只是元氣有些許損耗,這是些固本培元的方劑,可每日一副,連服七日。」
一面又道:「公主身邊的暗衛此刻不知在何處,陛下吩咐我必得親自為他診斷。」
琳琅想了想,才想起他問的大概就是昨天晚上替自己急救的那個蒙面人,他能有什麼事了?她轉頭去看璃兒。
璃兒上前道:「韓七領了一百鞭子,現在他房中靜養,多謝陛下恩典。」說罷跪下對著秦青拜了三拜。
琳琅大吃一驚:「他怎麼會挨鞭子的,誰個打的他!」心裡亂糟糟的。
秦青瞥了她一眼,眼中露出鄙夷之色,嘴裡卻道:「如此便請璃兒姑娘引路?」眼神卻還是掃著琳琅的,要等她點頭示意。
在他看來,這次要不是這個暗衛見機得快,又耗費真元替她逼出毒素,這個公主肯定就一命嗚呼了。現在連救命恩人身受重傷都不知道,還在這裡裝無辜,真是假惺惺得可以。
璃兒低聲道:「韓七身為暗衛,沒能阻止事情發生,若不是事後補救得法,就不是領一百鞭子這麼簡單的。今日還是全賴陛下恩典。」
公主也在腦里道:「韓七那傢伙是挺忠心的,就是不夠機靈,雖然說非禮勿視,但他就不會反應快些嘛。這一百鞭子也好讓他長長記性,下次再出亂子,他就做不得暗衛啦。」
那做什麼?
「放出去江湖裡,再也不用進宮啦。他的武功至少要被廢五成,在江湖裡,頂多進鏢局當個三等鏢頭吧。」
璃兒見公主神色變幻,還道她還在埋怨韓七出手晚了,物傷其類,低聲提醒道:「公主,您看這,讓秦大夫久耽了也不好。」
琳琅回過神來,忙道:「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璃兒吃了一驚,勸道:「公主,暗衛的房子沒有人專門收拾,髒亂得很。韓七剛受了刑,抬回去的時候還血淋淋的,怕血腥味熏著了您。」
琳琅驚道:「傷得這麼嚴重么。」想到那個身材極好又有一雙好看眼睛的小帥哥被打成這樣,她一陣心疼:「你不用攔我了,他也是為了我弄成這樣,我必要去看看他的,不然良心過不去。」
璃兒沒有辦法,只好看向秦青,想讓秦大夫幫忙勸阻一下。
秦青心想,你這個眼高於頂的二公主什麼時候把人放在眼內了,不知做這副樣子給誰看呢。哼了一聲道:「公主這是不放心微臣的醫術了。」他終於找到嗆人的理由了。
琳琅一愣:「這哪兒跟哪兒啊,我跟著一起去探望傷者,是關心他的傷勢,不是想要監視你的,你這麼說難道信心不足?要是你嫌我礙事,我站在一旁不出聲就是。」
秦青被她一噎,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把袖一拂,把藥箱提了起來,道:「公主記得自己說過這話就好,別到時見了血大呼小叫的,驚著了人。」
「當然記得了,你讓我不說話我就不說好了,等你診完了我再說。嗐,你別瞧不起人,我給你打下手也使得的,只是你不敢要。」心說,我在三甲醫院當護士幹了快五年,論起包紮手勢,說不定比你這古代大夫更熟練呢。
秦青被她氣了個倒仰。都說她怎麼忽然變得有禮了,原來藏起來的刁蠻都在這裡等著他呢。不行,得趕快想個法子,讓他別選自己兒子,不然自己那寶貝兒子的溫吞性子,還不被她欺負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