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八十九章
碎碗旁邊坐著個人,只見那人此時臉上神情不定,雙眼微睜,像是受了不小的震撼。
曾經有人跟岑羽說他爹早就死了,他爹生於河畔,也死於河畔。他死的地方就是嶺南的一條河水中,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也有人跟岑羽說,他爹「死得其所」,貪官污吏,壞事做盡,死得輕於鴻毛。別人三言兩語,在他聽來卻是重比千斤,字字扎進心口。
如今過了四五年,又捲土重來,為的是什麼呢?羞辱他,還是他爹?
「這位爺,可是見過我們要找的人?」
不知何時,兩個官差已經從自己的桌邊站起,走到岑羽身邊,拿了張畫站在岑羽面前。
倆小孩見兩個提刀的陌生人靠近,加之官差一身威嚴,又找自己的爹爹,小孩們第一時間覺得有些害怕,「爹爹——」
岑羽被這疊聲的「爹爹」喚回了神,他臉上的神情略有放鬆,隨即安撫地摸了摸岑小瑞、岑小安的腦袋,臉上露出一點微笑,「別怕,爹爹在。」
那兩官差面面相覷了覷,自己看同伴都覺一臉凶神惡煞,不覺放輕了語氣,「這位爺莫見怪,我二人不想驚動兩位小公子,只是想打探打探消息。」
「我沒見過兩位官爺要找的人。」岑羽道,「我們也只是路過的。」
「既然如此,多擾。」那兩個官差無功而返,但想想又覺哪裡不對,至於具體是哪裡不對,大概是因為像岑羽這樣的人鮮少正眼不看人就回了那麼一句吧。
沈言君回來時,茶寮老闆娘已經把地上的碎瓷清理乾淨,根本不能看出這裡發生了一樁碎碗慘案。是以沈言君問完兩個小胖子包子好不好吃,再回過頭來關心被他自動遺忘的親兒子時,岑羽已經恢復了平靜。
吃了包子喝了茶水,岑羽把兩個小胖子抱上馬車安頓好,然後對沈言君道,「爹,你先帶小安小瑞回去,我要去見個朋友。」說完,人就想跳下車。
沈言君微微一愣,又及時把人拉住,「朋友?」他奇怪道,「我怎麼沒聽說你在這附近有個朋友?」
幼賢有些奇怪,自從進了茶寮吃過包子以後。人再怎麼隱藏情緒,依然很難逃過親生父母那雙懂你關心你的眼。
「當然有了。」岑羽回頭,臉上忽然露出個狡黠的笑,「爹,我在外面的朋友多著呢,你還不知道我么?」
這一笑,沈言君不由想到十五六歲時的岑羽——春風得意馬蹄疾。曾經他擔心岑羽鋒芒太露,怕他首當其衝,怕他會成為眾矢之的。但不知從何時起,他卻擔心岑羽過於藏鋒,過於守己,流於跟他一樣的平庸。他的幼賢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笑容了。
「去吧。」沈言君道,「路上小心。」
但沈言君卻不知,岑羽已經長大到足以騙過他的眼睛。
騎在馬背上往茶寮的方向走,岑羽臉上早已不見了對著沈言君的笑意,不止是面無表情,甚至可以說有些冰冷。
如果今天在茶寮里聽到那番話的是沈言君呢?沈言君會是什麼感受?
當日,岑羽勸說沈言君從原來那個鄉間草屋搬到瑞雲酒庄時是何等艱難。沈言君從來沒說過不願意搬離的理由,但每到夜晚岑羽就會看出一點區別——別人家的燈籠永遠是暗的,而唯獨他們家的能從黑夜亮到三更,能從三更亮到東方再白。
為什麼?家門口亮著一盞燈是在等什麼人。至於這個人是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言則明就是岑羽的另一個爹——岑臨淵。
那兩個官差的話,或許別人聽得輕輕鬆鬆,無關痛癢,但對沈言君來說,無異於把舊疤重新揭開。那道疤里的傷口永遠不會癒合,岑羽不敢想象那裡面血淋淋的一片。
不知不覺中,岑羽身|下的馬匹加快了速度,快到長發紛飛,樹影飛逝,光影變換。不多時,岑羽的馬前面就出現了兩個官服加身的趕路人。
岑羽一拍馬屁股,馬匹發出一聲有力的嘶鳴,前頭的馬兒受了同族的侵擾,兩雙耳朵一抖,那兩個官差也意識到身後有動靜,登時警戒地回過頭來,恰見岑羽高聲道,「二位且慢。」
「你是……」
待岑羽靠近,那兩人認了出來,「茶寮那個……」
岑羽馬鞭執手抱拳,「在下姓岑。」
「岑?」其中一個奇怪道,「岑爺找我二人所為何事?」
岑羽低著頭,眉眼微隱,「我來找兩位官爺懷裡的那幅圖。」
「岑……」另一個咀嚼了半晌終於回過神來,一時激動道,「莫非……你、你是那人的親屬?」
「什麼?」
「兩位,」岑羽道,「可否告知是何人下令讓兩位找我爹的?」
「……你爹?是、是你爹?」
「等等。」騎黑馬的道,「這位爺空口無憑,我們豈能輕信?況且你如果真是那人的兒子,據我所知……那也是個瘋子。」
岑羽微微一頓。
那人又接著道,「可我看爺您衣冠楚楚,一表人才,跟瘋子可不一樣。」
「可假如我說……」岑羽微微揚起頭,道,「我就是那個瘋子呢?」
他抬起頭時明明目視前方,卻偏生出一股睥睨之感,明明看起來溫朗明潤,卻露出一身針尖鋒芒,尖銳得讓人心裡發憷。
「可、怎麼……」
兩人尚未反應,岑羽卻已漸行漸近,大抵是被他一身凌厲氣勢所威嚇,兩人本能地感到了威脅,其中一人竟然不經大腦抽出腰間佩劍,朝著岑羽的來向就是一劍。
「喂,劉彥你做什麼?!」豈料另一個人還來不及阻止,劉彥的劍已經隨他這一聲飛了出去。
岑羽當即勒住馬,動作飛快地拿起長弓格住那柄劍往旁邊一掃,劍聲凌厲,唰啦一聲繞弓半圈緊接著被掃到一邊。
這一劍要是中了,估計岑羽一隻眼睛就要沒了。吳天在旁看著冷汗涔涔地往下流,連他一個非受害者都看得心驚膽戰,他有點難以想象岑羽……
岑羽很平靜。吳天看到岑羽臉上的神情時很是出乎意料,再由出乎意料漸漸地轉為害怕。因為岑羽那張俊美的臉上不止平靜,還帶著笑。
「如何?我的弓法特別么?」岑羽又慢慢抬起弓,長指上弦,一字一字道,「可防,可攻。」話音剛落,就聽簌地一聲,還沾了獵血的利劍向著劉彥的腦袋飛過去,擦著他的耳朵,穩穩地扎進他身後的土地里。岑羽沒有碰到劉彥,可劉彥卻從馬上滾落,後知後覺,身子發顫,不能自已。
吳天:「你……」
一個「欺人太甚」含在口中正待吐出,卻被岑羽一記眼神掃過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們說話不用經過大腦,有沒有想過當事人什麼感覺?」岑羽終於不再假模假式地微笑,他的臉很臭,臭到寫滿了「今兒個老子就要好好教訓教訓你」一行大字。
嶺南某未知名的小山裡發生了一樁慘案,施害人姓名不詳,受害人衙役劉某、吳某,原因:說別人壞話。此告誡後人,切不可背後道人短長,總有一天碰上正主,正主什麼也不會做,正主只會報復。
「怎麼樣?」完事的岑羽拍拍手掌,問跌坐在地上的兩個難兄難弟,「現在能給我嗎?」做人嘛,要以禮相待,只有別人同意了的東西才能拿,否則不問自取就是偷。
「當、當然……」劉某、吳某表示驚呆了,這麼折騰他們就是為了一張圖紙?不早說?不早……
岑羽給他們一個「我早就說了」的眼神,接著從劉彥懷裡摸出那個信封。打開信封的一剎那,天空地靜,回憶霎時拉回到岑羽四五歲時。
那時,岑羽還是個啥也不懂的小屁孩,每天有吃的喝的玩的,就高興得不知東西。他恍惚記得有次過的不知什麼節,戲台上在唱曲,台上站著英雄豪傑,人群熙攘,可他個子矮什麼也看不到。這時,他感到有一雙手從上方抱住他,將他從地面上抱到人群的肩膀以上,他坐在那兒,他知道他坐的地方也是一個人的肩膀,因為他感覺到了寬厚和溫暖。
那人好像說了一句:「傻小子,整天就知道玩玩鬧鬧、吃吃喝喝。」言語中雖然帶著些責備,但那雙大手卻拿著一塊桂花糕伸上來,穩穩地放到他的手中。
一塊甜甜的桂花糕,一出英豪戲,這場景揮之不去,誰塑造了這夢境這回憶?
那是他的爹,是他的天。
他的爹丰神俊秀,比紙上的英俊,比紙上的有神,比紙上的立體,比紙上的有血有肉。他的天,也不過是區區一介血肉之軀而已。
岑羽臉上的神情一時變得有些難以捉摸,又像是靈魂出竅,渺遠難清。劉彥、吳天二人本沒在意,但岑羽停頓的時間太長,長到這兩人認為有機可逃,長到吳天想轉身就跑,長到劉彥藏了塊石頭在手裡。
這時,岑羽忽地一動,「你們……」
吳天收回腳,劉彥心虛地把手往身後一藏。
「除了這張圖,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什、什麼線索?」
「找了四五年,總會有點線索吧?」最後這一個字像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很多時候明知不可能,但人心難斷,對人、對事都如此。
吳天、劉彥二人沉默了會兒,卻是劉彥先開的口,「你如果真是他兒子,我不妨告訴你,靈雲縣世外村,有一個瘸腿的瞎子,長得像你要找的人。」
岑羽神色微變,「瘸腿……瞎子?」
劉彥點頭,微微動了動發麻的手,「是個瘸腿瞎子。」
聽到這麼個消息,岑羽早就忘了作何反應,更不知質問這兩人為什麼明知那裡有消息,卻不去找。
「爺?」劉彥試探一聲,卻見岑羽面色蒼白,全無反應。他再次動了動被打麻的手,忽地一下將他手臂抬起,他的手上正有一塊堅硬的石頭!這人狠起來也不往別處去,直接往岑羽的腦袋上捶過來,岑羽當下還有些心神不定,劉彥動作再大,等到他回過神時也已經是避之不及!
只聽砰地一聲,不是石頭砸在血肉上的聲音,而是石頭砸在刀刃上的聲音!欲圖行|凶的劉彥睜大眼睛,在此千鈞之際,不知何處飄來一道鬼影,拿著一把長長的彎刀堪堪抵在他手中的石頭上。彎刀入石,如切豆腐,將劉彥手中堅硬的石頭塊一分為二!
那鬼影如此還不夠,又如妖風捲住岑羽飛到幾丈開外,石頭碎塊砸了劉彥滿頭滿臉,砸出一臉血,岑羽卻被那鬼影護在懷中——毫髮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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