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一百一十七
自郭太醫上門複診之後,連日來對王妃貪睡陋習聽之任之的時溫每日清晨便踩著點來岑羽房裡點卯。
可憐岑羽如今一副病弱身軀,每日清早卯辰之交必被叫醒,屆時不過二十一世紀七點左右的光景,這對現在的岑羽來說——殘忍,太殘忍了。
假若他身康體健倒也沒什麼,但偏偏是這麼個病怏怏的身子,起個床,可謂百般煎熬,堪比受刑。
在時溫的服侍下,岑羽好容易眯著眼洗漱一番,更好衣,又睡眼惺忪地踱到桌邊。一坐下,便有人端了吃食上來。
岑羽眼睜睜看著一道道玉盤珍饈上桌,最後擺在他面前的便是一碗雪嫩的魚片粥。秀色可餐飄然入鼻,尋常人見了只怕是要饞涎欲滴,垂涎三尺。可岑羽這人偏偏反其道而行,時溫才遞了個湯匙過來,他便嘔地一聲——
時溫一愣,他家王妃一聲招呼都來不及打,就沖著那碗魚片粥,臉對粥地嘔了個昏天黑地。
站在岑羽房門的傅舜華頭一回來這與自己的正妃用早膳,見到這一幕,腳步便停在房門口。
王府遠近聞名的廚子頭一遭因為掌勺功夫開始懷疑人生。
王妃如今千金貴體,便只有珠翠之珍方能配得上他一身矜貴,可如今竟連這頂好的食材都打動不了王妃的胃,這可……當真是難為他了。
等到岑羽從嘔吐中回過神來,時溫一邊替他擦沾了粥的臉,一邊心疼地望著岑羽,口中嘆道,「見什麼嘔什麼,這可如何是好……」這仔細瞅之下,時溫發現王妃是越發瘦了。懷孕之人越懷越瘦,身體怎麼辦?腹中胎兒又怎麼辦?當真令人兩難。
「豆……」
卻聽岑羽口中喃喃道,「豆……」
時溫湊過耳去仔細聽,只聽岑羽氣若遊絲道,「想吃……大豆……」
時溫一聽先是愣了愣,隨即兩眼一亮,忙轉頭吩咐身邊人,「王妃想吃豆,快去煮些菽麥粥上來。」
菽,豆的總稱,粗食雜糧的一種。
不多時,岑羽房裡的桌上原先的食物一併撤了下去,換上了一盤又一盤的……大豆,黃的黑的褐的綠的,蒸的煮的炒的,輔粥,做湯,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岑羽看看滿桌子的彩豆盛宴,再看看隔山隔海隔大豆坐在桌對面的人。一旁的時溫伺候周到地將一碗蒸過的新鮮大豆去了殼,遞到岑羽跟前,又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菽麥粥放在岑羽桌邊。岑羽下意識道了聲「多謝」,時溫聽了並不覺得如何。
王妃自醒來以後便是這般模樣,雖略呆了些,卻十分知禮。剛開始時溫自然是不適應,但相處些時日下來,時溫見王妃是真變了,且往那好的方向變,又何樂而不為?既然糾正不得,便隨他去吧。
倒是此刻坐在桌對面之人,隔山隔海隔大豆將岑羽那一句「多謝」聽進耳里,竟略略有些出神。
岑羽捧著一碗新鮮的大豆吃了一口,這種淳樸的粗糧氣息真是讓他懷念不已,不由讓他想到了幼時在山村祖父母家裡度過的假日。
每當他背著個包顛顛地爬上祖父母居住的山頭,遠見山間炊煙,伴隨煮豆飄香,這味熱騰騰,並非香氣襲人,而是一股來自山村田野間的清香,是他童年的一份期待一抹色彩。
清粥熱乎,豆香四溢,散出一絲半縷的水霧朦朧了對面人的眉眼。
岑羽低頭若有所思,卻不知在想的什麼,倏地一抬眸,往對面望去,又是不小心撞上那一雙長眉鳳目,那眼中始終漆黑凌人,此刻卻另添半分探詢意味。
岑羽微微一愣,傅舜華旋即撤了視線,長睫微垂,望著眼前單一粗食的菜色,筷子半分不動。
也是,人中龍鳳又豈會吃這等粗食雜糧?該是上等的珍饈美味才能入得了口吧?以後別來不就……
岑羽動著嘴裡的食物,嚼爛的豆子還沒咽下去,卻見對面那人執了銀筷,夾了一顆黑豆放進嘴裡,細嚼慢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