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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相識十二年了,他以為,還會一起度過一生。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明明滿心歡喜地來娶她,為什麼轉眼間,他最愛的小姑娘,他想要傾盡一生來寵愛的人,變成了面前一具面目模糊的冰冷屍體。
他們還沒有拜堂呢。他心心念念那麼久,還沒來得及抱一抱她。
「艾艾……」蕭嘉宥嗓子嘶啞,幾乎發不出聲音,顫抖地將手伸過去,碰了碰「她」的手。掌心裡似乎握著什麼東西,他一怔,小心地掰開已經僵硬的手指,赫然露出一塊細膩通透的玉佩。
——是他送給她的那塊。透水白獨山玉,虎頭紋樣,他貼身佩戴多年。
蕭嘉宥霎時崩潰,俯身緊緊將「她」抱住,嘶啞地痛哭起來。
沈氏早早便讓春娘攙著,在姜府門前翹首以盼,然而等到的,卻是一具屍身——那身嫁衣沈氏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她親自盯著繡房縫製,也是她親手為出嫁的女兒穿上。但原本精緻華美的嫁衣如今已經破爛,片片血污,她甚至不敢去想,「她」到底經歷過什麼。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沈氏難以置信地搖頭,後退,她抓住姜寅的手臂,眼淚洶湧而出,「老爺,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艾艾還好好活著,她一定還活著!我能感覺得到她,她沒死,她還活著,她在等我們救她,老爺……」
姜寅心如刀割,抱著悲痛不已的妻子,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他知道自己一旦出聲,便會哭出來。
「艾艾,我的艾艾……」沈氏不願去看那觸目驚心的屍身,伏在姜寅身上哭得肝腸寸斷,漸漸開始喘不上來氣,一下一下用拳頭捶著自己心口,緊接著身子一軟,昏厥過去。
「夫人?夫人!」姜寅慌忙將人抱起,匆匆送回卧房,一邊焦急大喊,「叫大夫!」
姜府瞬間一片大亂,下人焦急地將大夫領進門為夫人看診,結果無外乎受到衝擊,心裡一時承受不住。姜寅心中悲痛,卻要強打起精神,夫人已經病倒,他不能再倒下,家裡需要他主持大局,還有許多事要做。女兒的身後事需要他來料理,那些萬惡的土匪也必須懲治!
姜艾的「屍身」已經被白布遮起來,安置在姜家祠堂中。蕭嘉宥一直跪在旁邊,像是沒了魂魄,一言不發,動也不動,對周遭的一起似乎全無感知。姜寅忙得腳不沾地,終於注意到他時,夜幕已經降臨。
「老爺,您去看看吧,小的怎麼勸,世子都不肯起來。」下人為難地稟報。
姜寅彷彿一日之間蒼老了許多,他走過去,每靠近一分,心中悲痛便多一分。他甚至不敢去看白布掩蓋下已經沒有氣息的女兒,強壓著情緒喚了蕭嘉宥一聲:「嘉宥,你起來吧。」
蕭嘉宥不動,沒聽到似的。
姜寅沉默許久,聲音飽含滄桑:「嘉宥,這事怪不得你,你不用太過自責。你對艾艾的心意,伯父都看在眼裡,我知道你心裡也不好受,但希望你能體諒我們的心情,你伯母的身體,已經經受不了任何刺激了,往後,你就別再過來了。」
……
沈氏蘇醒后,不吃不喝,只不停地哭泣。魏氏守在身邊,溫言相勸,自個兒眼睛卻也是紅的;姜麟趴在娘親塌邊,無聲地掉著眼淚。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聽下人偷偷說起,才知道本來要嫁去嘉宥哥哥家裡的姐姐突然不見了,家裡這幾日亂糟糟的,父親忙得焦頭爛額,母親日日以淚洗面,爺爺和二叔也是滿面愁容。今日卻又說姐姐死了,屍身此刻便停在祠堂里,他想要看一看姐姐,父親卻不許。姜麟抹了抹眼睛,他想姐姐了。
姜寅抽空過來了一趟,便瞧見這樣一幅壓抑的景象,個個都在哭,房裡的下人都在難過。
他看了眼已經冷掉的飯菜,叫下人拿去熱一熱。魏氏擦了擦眼淚,便起身告辭,將空間留給一家三口。姜麟喚了聲父親,小臉上淚水漣漣,
姜寅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接著牽起沈氏的手,啞聲道,「夫人,艾艾屍骨未寒,你這樣不吃不喝,是要讓她走也走得不安心嗎?」
沈氏搖頭落淚,喃喃道:「她這樣拋下我們,又如何安心?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她嫁出去的,我應該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都留在身邊……」
姜寅嘆氣:「那阿麟呢,你不顧及自己的身體,難道要像艾艾一樣,棄我們父子於不顧嗎?」
姜麟立時傷心地扁了扁嘴巴,委屈道:「娘不跟阿麟說話了……」
「她不是不理阿麟,只是太難受了。」姐弟倆都肖母,眉眼有七分相似,姜寅看著兒子,眼前卻總浮現女兒的音容笑貌。
「姐姐真的死了嗎?」姜麟哭了起來。八歲孩童已經懂得一些死亡的含義,他知道那意味著一種告別,意味著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他的姐姐了。
「阿麟莫哭。姐姐只是暫時離開了我們,先去了另外的地方,她會在那裡等著我們的。」姜寅道,「以後姐姐不在了,阿麟要代替她陪著你娘,知道嗎?」
姜麟點頭。
「那阿麟幫爹勸一勸你娘。」
姜麟便趴回去,將腦袋靠在沈氏身上,乖巧道:「娘別哭了,阿麟會一直陪著娘的。姐姐還在等我們,娘要乖乖吃東西,和阿麟一起去見她,好不好?」
姜寅霎時心中無比酸澀,別開頭忍下淚意。沈氏則坐了起來,哭著抱住兒子,歉意道:「阿麟乖,是娘忽略阿麟了……」
翌日清晨姜寅早早動身去州衙,一出家門便有人縱馬急匆匆趕來,高呼著:「姜大人!」姜寅停住腳步,見是昨日的青衣劍客,對方下馬大步上前,將手中用布仔細包起來的東西交與他:「姜大人,昨日有個兄弟不慎中了陷阱,卻意外撿到了一樣東西,不知是否是貴府千金之物,您看。」
黑布打開,竟是一頂摔壞了的翟冠,正是艾艾大婚當日戴的那頂!
姜寅一訝,忙問:「敢問那位英雄是在何處撿到的?可是蒼山附近?」
「非也。」青衣劍客卻搖頭,面上有些許不解:「聽我那兄弟說,他帶人去了緊鄰蒼山的那座陡峭山峰,誤入一個地方,在枯草叢間發現了此物。」
緊鄰蒼山的便是望雲峰了,艾艾若是被白虎幫擄走,翟冠何以出現在那裡?姜寅面色凝重起來。
.
姜艾被悶在屋子裡太久,都快憋出毛病來了,晌午歇過午覺,便叫靜荷扶著她在院子里走了一走。她的腳未傷及筋骨,丁師傅的醫術又十分高明,康復速度出乎預料,丁師傅說再休養幾日應該就能行走自如了。
天兒漸漸暖和起來,日頭暖融融的,懶懶便不愛在屋子裡待了,一會兒沒留神就竄沒了影。
姜艾與靜荷相處投機,偶爾聽她講起那個做廚子的相公。姜艾從未見過,卻能從靜荷的言談與神態間看出來,夫妻二人極為恩愛。靜荷當初被主母強灌了藥效猛烈的避子湯藥,虧損了身子無法再生育,她相公卻並未因此輕視她,反而極風趣地寬慰她:他既非王侯伯爵又非巨賈豪紳,家裡又沒有爵位和金財需要繼承,不需子嗣。
「你們感情真好。」姜艾不免羨慕道。
靜荷羞赧一笑,轉而道:「大當家對姑娘也很上心呢,這幾日姑娘的吃食都是膳堂單獨做的,寨子里一直吃的粳米,今日大當家還親自下山去買糯米了,粳米口感不如糯米,怕您吃不慣。」
那個土匪頭子?姜艾卻很難相信他會專為自己跑這一趟,若真有心,直接放她回家豈不更好。她心中不忿,面上卻不顯,只是沒再說話。
草堂狹小,不大一會兒便走了個來回,姜艾往門外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絲企盼。她回眸祈求地問:「我可以去外面走走嗎?」
靜荷有幾分為難。段大當家將人安置在這裡時雖沒明說,不許離開的意思她卻是知道的,但身為女子設身處地一想,靜荷總會對她生出幾分同情。這姜姑娘跟自己不同,她是無家可歸,姜姑娘卻是有家歸不得,一個良家女子被囚禁在這裡,委實可憐。
想著總歸她現在腿腳不便,自己又陪在左右,出去走一走也無大礙,靜荷便攙著她走出了草堂。「我陪您轉一轉,咱們早些回去,不讓大當家知道便是。」
哪料一句悄悄話剛落地,便聽馬蹄聲踏踏而來,姜艾正想對靜荷道謝,臉上尚帶著感激的笑意,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到,詫異回頭,便見那土匪頭子騎著一匹十分精神的黑馬,直直向著她們衝來,到了跟前才勒緊韁繩,馬兒嘹亮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繼而落地。
黑熊坐在馬上,視線落在似乎被嚇到的女人臉上。「怎麼出來了?」他問了一句,嗓音聽不出喜怒。
靜荷忙忐忑解釋:「屋裡太悶,我陪姑娘出來走走……」
黑熊看也未看她一眼,聞言從身側抽出一樣東西丟向她,接著傾下身,大手一抄將姜艾懶腰抱起,擱在身前馬上,調轉方向一夾馬腹縱馬離去。
靜荷慌手慌腳接住兜頭砸下來的大物件,懵了一會兒才回神,低頭一瞧,竟是一匹名貴的羅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