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被吃豆腐
盧信良覺得,就她現在所娶的這媳婦錦繡——
「吁……」
深吸了口氣,盧信良竟不知道該作何形容?
廳內的氣氛尤為滑稽,靜若雅雀,落針可聞。錦繡那個長長的「嗯」還拖著,賴皮十足,溫和十足。她還在看著他們笑,眉眼兒彎彎地。張家的父子已然是氣得恨不得跳將起來,直扇這女人兩耳刮子。偏偏地,在她這個做首相的丈夫面前,又思及其陳國公的長女身份,不能拿錦繡如何,只得粗喘著氣,面紅耳赤,異口同聲地說:「首相大人,你看,你看,你看尊夫人她,你、你看——」
是的,要氣暈了!氣死了!氣炸了!
盧信良不說話,還邊上靜靜觀著,不露聲色,一點山水也不顯地,手也夾著個天青色碧玉蓋碗一下一下刮著茶湯上浮沫。
忽然,就在這短短一剎,盧信良覺得事情有點好笑。
是為錦繡的那句「走著來,爬著出去」——感覺好笑。
是的,聽了半天,張家父子的來歷意圖,其實,他已經聽得清清楚楚徹徹底底了!
兩個人就是故意就著錦繡這樁茬兒來做「要挾」的。
是要挾他盧信良。
「打蛇要打七寸」——而現在的盧信良,內閣的處境可說是非常非常之兇險。
當下的社會朝綱,黃老之學為正統之學。世人理想的喪失,精神的空虛,貪官的橫行,道德的墮落,以及浮華腐朽為當下時尚的風氣……盧信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重振儒術,懲治貪官,勢必要把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慾」推行為主要的朝政核心治理綱要——當然,為此,他自是得罪了不少小人,甚至連這皇帝也得罪了!而且,想盧信良年紀輕輕三十不到,坐到這首相之位已被多人眼紅,現在,眾叛親離,如果這張氏父子再借著錦繡一事鬧兩出,那麼……當然,這又涉及朝堂爭鬥之事,暫且不提。
盧信良終於把那茶碗放下,輕嗽一聲,覺得自己也該說說什麼了。丫鬟春兒過了來,盧信良把那白瓷茶盅往春兒的托盤裡一放。輕輕地,慢慢地,又掏出袖中的帕子,鼻子上按了按——這是錦繡今天用玫瑰花洗的澡沐的浴,盧信良對這花的味道很是敏感。
他笑。是的,盧信良也鮮少笑。
「其實,本相倒是覺得,內子這提議見解,也不失為一種解決的辦法——」
他依舊不動聲色地,像是突然給人一個大轉彎兒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一個個表情錯愕,目瞪口呆。嘴巴,張得快要塞進一隻大大的青蛙。
「首相大人,您、您是在開玩笑吧?」
張氏父子顫顫搖搖,直愣在那裡說不出話。
是,正如盧信良把他的老底摸得清清楚楚一般。此番前來,兩父子就是要藉以「錦繡」之事對其發難——想要以此為要挾,讓盧信良於官中做辯解挽回,並為其官復原職,最好再升兩品,畢竟,這是一個將道德操守和各種禮儀規矩都看得比什麼還重的年輕首相。錦繡,給他戴了這麼又大又閃亮的綠帽子,思及各種尊嚴問題,若是錦繡不道歉,那麼,呵呵……
錦繡更是呆得像一隻木雞。「我……我這耳朵沒問題?」她有些納悶。
偏過頭,也把目光從張氏父子的臉移開,慢慢地,並一點一點,移到她相公盧信良的身上。
從腳到頭,又從頭到腳,像看妖孽似的,把盧信良好好、好好打量一回。
「玩笑?不,當然不是!」盧信良又說。終於,從椅子上站起,整整袖子,倒背著兩手,表情正經,目色嚴肅。「方才,張侍郎不是親口也對本相說了么?古人曾有云: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直道而事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何妨,張侍郎如此,其實,同樣地,本相也是如此——」
張氏父子腦袋轟地一下,冷汗直冒,正要開口:「不不不,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下官不是——」。
盧信良看也不看這兩人一眼,只下頷微微地一抬,忽然,動作極其自然,他把錦繡往自個兒身前一扯。
扯到了自己身邊。
錦繡「啊」地一聲,錯愕不及,眼也暈了,背也直了,還來不及反應。「你幹什麼,干——」正要惱。
然而,又聽一陣淡淡冷笑,盧信良接著說道:「那麼同樣地,我盧信良、堂堂一個內閣的宰鋪首相——兩位大人是覺得,讓內子道歉,並親自發一份官報公文承認你們先前所述之事——你們是覺得,這個臉面,本相就丟得起是嗎?嗯?」
聲音淡靜卻沉穩有力。
其實,盧信良話語表情的那味道,還有這一層。錦繡於他——雖然,夫妻之間確實貌合神離,十二萬分不睦。但是,再怎麼不堪,那也是他妻子。他可以信守著這門婚事對錦繡不聞不管,然而,這一走到人前,到底是他盧信良正妻。面對外人,可以榮辱與共,同仇敵愾,這是他盧信良做人做官的氣節,也是他盧氏一門厲來的秉性與傳統。更何況,錦繡這事有待他細查,他身為一個宰相,還不至於就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蠢到別人說什麼,就當真的地步……
當然,這裡面所表達的,或許也不僅僅這個意思?盧相的心思難懂。就連他自己都琢磨不透。
有風吹過了官廳門廊,盧信良緋色的官袍在微風中鼓鼓飄舉。
那天的錦繡,卻真的是傻了,呆了。丈二和尚,有些摸不著頭腦。以至,後來,盧信良又說了什麼,給張氏父子還警告了何種之事,錦繡已經統統、統統記不得了。
冥冥之中,她好像聽見盧信良後來又說:「呵,大姑娘當媒人,先人而後已,有嘴講別人,沒嘴講自己,爾等還有什麼話要說嗎——」當然,也是對那張家父子說的。
錦繡感覺自己的背皮微微地,莫名地,有那麼麻了一下兩個。
這個男人,在吃她的「豆腐」呵!
真是豈有此理。
不錯,以前的錦繡,橫豎看身邊的這個男人是二十四萬個不順眼!因他教條,迂腐,古板,頑固不化,老氣橫秋,像個坐定老道,沒有一絲鮮的活氣兒,尤其和她錦繡相比。兩個人從洞房象徵性拜過堂喝完交杯酒之後,錦繡與他,就再難再難說上一句話了!更別說,如今,那隻男人帶有筆繭的寬厚有力的溫熱大掌,將錦繡的柔荑給重重地一裹,就像包裹一顆粽子似的……錦繡呼地一下,心驚肉跳間,她可不是一個雷打不動、坐懷不亂的高潔聖女!是的,她的心一跳,就那麼狠狠而莫名地一跳——當然,這僅僅是為那肌膚相碰的身體之本能感覺。
錦繡討厭這種感覺。
要「調戲」,要藉機「佔便宜」,也該是她佔上風才對。
一懊惱,促狹心起,乾脆就著男人盧信良的手一拉,越發親親昵昵將男人的胳膊一挽,越發拉扯到自己最近的位置,再一揚眉。
當然,這一挽一扯間,盧信良卻是一怔,連自己也沒意識剛才那一剎、同樣的、短暫的心跳。
然後,錦繡就笑:「這你們可都聽見了啊——」
她沖那對張氏父子搖頭,又加大力度挽了挽男人胳膊,露一個十分欠揍討人嫌的表情,聳聳肩,很是無奈的樣子。
「這你們可都聽見了啊!我本想是道歉來著,可是……可是我家相公不允,你們盧相爺不允,那你們可就別怪我了,啊——」
還十分好心地,露出一個安慰,像是在勸導對方,不要太生氣,以後大不了再想想其他辦法就是。
「盧夫人,你!你——」
張氏父子氣得,當然是言語筆墨難形容。「盧夫人!」他們干瞪著眼,就差沒說,葉錦繡!你給我記著!這筆賬!好好地給我記著!葉錦繡!……當然,這些話,自然是沒敢說,也不能說,又或者是氣得已經說不出來了……
盧信良就這樣打發了來找錦繡茬兒、並以此要挾的張氏兩父子。
且四兩撥千金地。
後來,錦繡也時不時會想,於這件事情上,說到底,顏面無存的,倒不是她葉錦繡——因為,錦繡她壓根兒就不在乎。倒是盧信良——站在盧信良的角度,他的顏面又置放於何地呢?
侍女春兒說:「我看,也虧得是姑爺能忍!——要是換做其他男子,不說早把小姐您拿去浸豬籠騎木驢,就是家暴一番,小姐您也不能絲毫喊冤的!——誰叫,誰叫小姐您、您以前那些爛桃花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