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鬼玉(二)
劉子安此刻再回想起來,那真是個匪夷所思的地方。
一天里,從早到晚霧氣瀰漫,建築物的輪廓悉數融化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不,準確來說那不是霧,沒有霧那種水氣氤氳的感覺,倒像是煙,吸多了感覺鼻腔火辣辣的。走在路上,四下寂然,鮮見人影。偶爾與誰擦肩而過,對方的面容也隱藏在濃霧之後,綽綽不可辨。房屋中時或傳來人語之聲,而一旦聽到子安和寶禾先生的腳步聲,話音便戛然而止。
太陽落山,暮色低垂,這個村子里平日里應該罕有外客,子安和寶禾先生走了一圈都沒能找到可以投宿的人家。後來,有一個自稱是村長的人探頭探腦透過門的縫隙向外窺探,表示他可以收留二人住上一晚,但前提是得交住宿費和保證明早天一亮就起身離開。二人表示沒問題,他便讓他們把住宿的錢順著門縫塞進去,過了片刻,村長輕輕把門推開一個僅容一人經過的窄縫,子安讓先生先請,自己緊隨其後,可沒想到他的腳剛邁進大門,村長便砰的一下把門關上了,讓他不禁懷疑如果遲上那麼一時半刻,自己的腳是不是就要廢了。
睡覺的房間是個寬敞的大屋,屋內除了兩師徒別無他人。寶禾先生表示對住宿環境十分滿意,不一會兒就睡熟了。劉子安卻覺得這個地方到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直到夜深依舊輾轉難眠。
出去散散步,走上幾圈或許就會有困意吧。劉子安心道。
於是半夜三更的,他鑽出了被窩。
劉子安一面走,一面思量著今後的打算,立定心意這趟旅行結束之後,就跟先生攤牌,回家繼續過自己的少爺生活去。雖然這麼做顯得有些沒良心,但自己真的已經過夠了這種居無定所的生活,對外面的世界也失去了最開始的新鮮感,現在只想回家乖乖當一隻米蟲。
這時,劉子安感覺腳下好像踩著了什麼硬物,因手中未打燈籠,只得將它拾起來,借著朦朦朧朧的月光凝神細看,只見一塊扁圓形的玉佩躺在手心。這玉佩造型精美而古怪,是在玉坯上直接雕出了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女子的周圍鏤空地雕出好幾層植物的藤蔓,整個看起來女子就好像被捆綁在這層層疊疊的藤蔓之中。
劉子安覺得這塊玉的質地挺不錯的,雕工也算得上精美,雖然下半部分看上去有點臟,但清洗一下應該也湊合著能戴。至於價格,劉子安表示自己家大業大,買塊玉佩跟玩兒似的,更何況這塊玉佩是自己在路上撿的,就算想給錢也沒處給去。
就這樣,劉子安揣著撿來的玉佩,心情愉悅地回到了村長家,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救我……救我出去……」
子安在夢裡彷彿看到了一個白衣女子在向他呼救。
第二天一早起來,子安便從懷裡取出了昨天撿的那塊玉佩,他覺得昨天晚上的那個奇怪的夢和這塊兒玉佩脫不了關係。
這時候,陽光從屋外照射進來,傾斜的灑在這塊兒玉佩上,反射出一層朦朧的光,劉子安赫然發現昨天夜裡自己以為是泥的那部分其實根本不是什麼泥,而是這塊兒玉佩的下半部分本身就呈現出一種暗紅的顏色,讓人不自覺地聯想到那並不是玉石,而是凝固的血塊!再看那讓自己一見鍾情的雕刻,的確精妙,就連那女子的表情都被刻畫得異常生動,讓人看了有種在牢籠中苦苦掙扎的古怪念頭。救我……夢裡那個白衣女子的聲音彷彿就在耳側。
「啊!」子安忍不住大叫起來。
「怎麼了」寶禾先生聞訊趕來,臉上濕漉漉的,很明顯剛剛在洗漱時聽到子安的叫聲連臉都顧不得擦就趕了過來。
「沒什麼,剛剛看到了一隻大蟲子,被嚇了一跳。」子安下意識地並沒有說實話。
「出門在外難免會看到些蟲蟲蟻蟻的,沒事就好。」寶禾先生見劉子安沒事,鬆了一口氣。
「先生,你的頭髮拖到地上了……」劉子安小聲提醒道。
「啊……果然是拖到地上了。」寶禾先生把剛才跟地面親密接觸過的那部分頭髮小心地挽在手上,「我去打理一下頭髮,你抓緊時間收拾行李,咱們們兩刻鐘之後準時出發。」
說罷便匆匆離去。
劉子安待寶禾先生的腳步遠去后又拿出那塊玉,剛才匆忙之中把玉藏在了袖子里,感覺有種莫名的涼意突然從玉里迸發出來,然後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不過那股涼意並不瘮人,只是如牛毛細針般輕微地刺激著自己的皮肉,特別是在這悶熱的長夏,涼絲絲地感覺特別舒服。
留下來解暑用也挺好。子安這麼對自己說。雖然潛意識裡覺得這玉不大對頭,但長期以來了順風順水讓他忽略了心中的那抹不安。
接下來的旅程師徒二人居然沒有迷路,不過半月有餘便順順噹噹地領了報酬和路費回到了劉子安的家中。
「別想太多,沒迷路不是挺好的嗎?哪能回回都迷路。」
雖然寶禾先生這麼說,但劉子安還是覺得最近的運氣好得有些出奇。跟著寶禾先生沒有迷路不說,連下館子吃飯都會遇到大官家包席,全場免費。
後來,當劉子安漸漸開始習慣身邊的好運時,卻發現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好運很有可能是那塊玉帶給自己的。原因很簡單,在他每次要交到好運的時候,那塊玉總會散發出一陣如牛毛細針刺激皮膚般的涼意,緊接著好運就會到來。
這原因雖然匪夷所思,但世間的事哪能解釋得清楚,就比如若非親眼所見,自己又怎會相信即使是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有人會迷路?而且玉這種東西天生就帶靈氣,靈物旺主一說自古就有,那麼這塊真的是旺主寶玉也說不定。所以劉子安對這塊寶玉照顧得加倍小心,生怕傷了這靈物。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子安不同尋常的好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子安的四哥。
「子安,好久沒見你跟寶禾先生出去了啊。」劉子安抬眼一看,見是四哥,便懶懶地答道:「累了,不想跟他出去了。」
劉子安自己雖沒什麼本事但是眼光卻不低,有些看不上他這個成天遊手好閒的四哥,對他的態度也只是面上過得去。要是往常,劉家四哥看小弟不願意搭理自己也就走了,不會自討沒趣,今天卻不知怎的嬉皮笑臉的湊到劉子安身旁,道:「弟啊,你看你成天悶在家裡多無聊,回頭再悶出病來。四哥帶你出去耍耍怎麼樣?」
劉子安默不作聲,心想自己這四哥不會又在打什麼歪主意吧。沒錯,從小到大,他替這個四哥背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個黑鍋,要不是父親和哥哥們溺愛,估計他早被逐出家門了。有四哥在的地方准沒好事,這也是劉子安不願與四哥親近的原因之一。
四哥明顯也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揉著鼻子說:「父親和兄長們都在家,我還能幹出什麼出格兒的事兒不成?更何況你同寶禾先生出去了那麼多次,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難道還怕我這個連城都沒出過的小混混兒?」
說得也是。劉子安對自己現在的應變能力還是蠻有信心的,畢竟不是誰都會趕上一個永遠處於迷路狀態的師傅。
「去哪兒?」劉子安問,語氣里隱隱有些期待。
劉家四哥把手往西邊兒一指,低聲道:「銀兒巷。」
銀兒巷是有名的銷金窩,入得銀兒巷只覺得摩肩接踵,烏泱烏泱全是人,耳畔還不時傳來呼幺喝六的聲音,好不熱鬧。
劉子安雖然隨自家先生去過不少地方,但從沒見過這般場景,下意識地想逃。但轉念一想,自己也算是出過遠門的人,被這點兒場面嚇得落荒而逃未免太過丟人。於是咬緊牙關,裝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劉家四哥倒是對這兒頗為熟悉,如入了水的魚兒般自在。他引著劉子安走到一間賭坊門前,一路上有不少人「四爺」「四爺」地打招呼,四哥則微微頷首,權當是回了他們的禮,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與在家時完全不一樣。
「子安,這間賭坊我來過幾次,水不深正好撈點。進去你先看看,我換了賭簽就來尋你。」
劉子安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踏進賭坊,也不敢往裡走,只是怯生生地把門站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賭這一行,可謂是包羅萬象,從骰子、牌九、花牌、麻將,到斗狗、鬥雞、捻豆、猜神仙……可以這麼說,任何東西落到賭徒手裡都可以成為賭具,毒癮一發順手摘兩片樹葉都能賭出個輸贏來。當然,這間賭坊算不得很大,招待的也大多是一些市井混混兒,所以不可能有那麼多花樣。這一間不大的屋子裡,擺了幾張長條桌,每桌都圍著二三十個人,賭的也就是普通的骰子牌九之類。
劉家四哥尋來時,在屋內找了一圈都沒看見自家兄弟,心下有些慌了:別是讓人給拐跑了。要知道這銀兒巷之所以能成為遠近聞名的銷金窟,可不只是因為它賭坊多。這地兒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做人口買賣和皮肉生意的也不在少數。正當他轉身打算多叫些人來尋自家弟弟的時候,在進門處看到了裝鵪鶉的劉子安。
「兄弟啊,你可嚇死哥哥了。我還以為你……算了,不說了。瞧瞧,這就是咱們這兒通用的賭簽,跟你在外頭見著的一樣不?」劉家四哥見子安沒事兒心總算落回了原處,開始琢磨著怎麼大撈一筆。
「啊……跟外面的……差不多吧。」劉子安也不知道一不一樣,畢竟這可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進賭坊。不過他覺得這種東西應該都長得差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