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Angel.4
門外葉安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冷靜,雖然多少已經預見了這種場面,但是離真正的接受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她盤腿坐在地上,喜當爹……嗯不對,喜當娘的感覺並不愉快。她今年才19歲,這件事一個沒處理好,十個月後就會有個小baby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再過多十個月可能就會叫媽媽,連接而來的還有奶粉錢、衣服錢、學費房租柴米油鹽等等的一系列的經濟壓力,葉安甚至思考了起萬一孩子真的出生了怎麼辦,她應該如何教育一個孩子。
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有很大的可能是個變種人。
葉安一隻手撐在下巴上,走神。
從沒有學歷應該如何賺錢思考到哈利不合作的態度,以及變種人資料裡面的種種。
沉默使這個房間顯得格外的安靜,又空曠。這讓葉安有點不安,她一向不太適應這種房子,只有寥寥幾個人居住,偶爾還能聽到自己聲音在空間里迴響,時刻提醒著你此時是獨身一人的事實。
相比起來,澤維爾天賦學校也非常的大,但是那種應該只能被稱為寬闊,和這種森然的無聲不一樣。學校裡面的各個角落總是蔓延著不同的聲音,也許有些吵雜,卻充滿了歡樂和溫暖。澤維爾教授或者麥考伊老師有時候會到操場上和學生們一起聊天,或看著她們彈琴,那種寬廣是快樂的,充滿著活力的。
而不是像這裡一樣,使人覺得沉重,有種難以呼吸的空曠感。
陽台還留著剛才她拉琴的時候使用能力召喚出來的洋桔梗,隨著風左右搖擺著。她曲起手指折下了一朵鮮花,別在小提琴的盒子上,淡紫色的花朵襯著棕色的琴盒顯得很好看。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聽見身後傳來『咔』的一聲。
那是開門的聲音,醫生終於和哈利談話完畢,從房間裡面走出來,正好和扭過頭的葉安對上視線。
她看見那位醫生眼神複雜,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東西,沖她點點頭,帶著一群助手快速的離開了。
葉安在他離開了一會之後,才站起身靠近房間。
門沒有關,哈利靠在冰冷的椅子上,藍色的眼睛看著桌面上的報告。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麼爭執,因為地面上到處都是被丟亂的紙張和水筆,黑色的液體慘烈的濺在地上。
哈利就在暴風眼的中央,沉默的樣子顯得很疲憊。空氣里有一種一碰即碎的脆弱,不安的氣氛化作雲霧環繞在房間里。
「你還好嗎?」葉安縮在門口看向他,忐忑的問道。
「不好。」哈利簡潔的回答,冰藍色的眼睛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閃耀著細碎的冷光。
葉安並不擅長處理這些事情,儘管她收拾過那麼多爛攤子。
她想起查爾斯教授經常說的:語言是架起心靈溝通的橋樑,當你敞開心扉,抱著善意去靠近另一個人的時候,他往往無法堅決的拒絕你的心。
葉安繞開地面上亂七八糟的紙張,彎腰蹲在他膝蓋旁,柔軟溫暖的手蓋在哈利手背上,深吸一口氣誠懇道歉。
「造成這種局面,我很抱歉。我知道我搞砸了你的人生,我會儘力的補償你的。」
他手掌冰冷,如同他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皮膚,就像是瀕死的病人,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人類應該有的生氣。
「補償?」他笑了,笑聲低沉悅耳,只是那股笑意卻沒有傳達到眼睛里,他的雙眼中還是一片呼嘯的寒風,顯得他更像是在嘲諷。
「是的。」葉安垂下眼皮,眼睫毛意外的纖長,在眼皮底下投下淺淺的陰影,再抬起的時候只能看到那雙黑色的眸子里都是堅定,「盡我所有的能力,我的一切將為你所用,直到你願意原諒我。」
她沉重而肯定的保證,像是騎士在神面前宣誓一般,虔誠認真。
「即使我要你去死?」哈利問道。
葉安仰視著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冷冷的,如同從天空剝落下來的顏色,清澈的毫無雜質。她感覺如果這雙眼睛的主人暴怒,一定能把人的血液都凍的凝固。只是此時那雙淺藍色眼睛里透著困境般的掙扎,讓他看起如此痛苦不安。
她保持沉默的時間不長。伸手從懷裡摸出一把小刀,輕輕的拉過哈利的手,放在他手上握緊,最後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假如這是你希望的話。」
鋒利的小刀幾乎眨眼間就在她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鮮血順著刀口流到哈利的手指上,滾燙的血液讓他剎那間清醒了過來。
「你瘋了!」哈利用力的甩開葉安的手,站了起身,金屬制的小刀被甩到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如你所說,是我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我會為這件事情負起所有責任,如果死亡能讓你好受點,我會如你所願。」
「你不怕死?」
「怕啊。」葉安平靜的說道,「但我也害怕改變別人的人生。」
「我讓你殺人,你也會去做嗎?」聲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哈利大聲質問,想用音量掩蓋自己內心被觸動的事實。
葉安眼睛不動直直的看著他,緊接著伸出雙手,停在他的臉頰,拂過他因為緊繃而顯得壓抑的嘴角,認真道:「你不會。」
「我會。」他冷酷的說。
「你不會,因為你是個好人。」她迎著冰冷,抿出了一個微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她如此平靜,像是訴說一個事實。
哈利看著她坦然的雙眼,彷彿能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靈,充滿著生命力的跳動著。
「你走吧。」他突然說道。
葉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趁著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離開這裡。」他這麼說道,手心卻用力的扼著她的手腕,他的語氣充滿了掙扎,雙眼直視著她,游移不定的握緊又放鬆,彷彿他腦海里有兩個人格正在互相用力的撕扯他的理智。
「走吧。」他鬆開了手,難以控制嘆息,閉上了眼睛。
「我不會走的。」
「我讓你走!」他低聲咆哮起來。
「我不走。」葉安固執己見,「為了你。」
「為了我?」聲音突然輕了下來,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辭彙,他將這個英文拆開又組合,含在舌尖,剋制不住的輕輕的將它吐了出來。
「foryou。」
一切情緒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這個辭彙那麼的陌生,帶著動人的魔力敲動著他悸動不已的心臟,讓他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像一個迷失方向的孩子,茫然的看著她,內心深處有某種柔軟被觸動,因為他臉上顯而易見的怔忪。葉安內心微微嘆了一口氣,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你會後悔的。」他喃喃的說,用力的抱緊了她,將頭埋在她的脖子上。
「不,我不會。」
*
等兩個人都平靜下來……應該說是等哈利平靜下來后,兩個人氣氛平和的,面對面的交談了起來。
雖然葉安敏感的感覺到對方沒有完全信任自己,至少肯定是有什麼事情在瞞著她的,還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但她也並沒有太看重這一點,畢竟時間還短,不被信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為了至少能夠讓哈利簡單的了解一下自己,她將澤維爾天賦學校的學生.資料給了對方。
「你是加拿大人?」哈利翻了翻那個還帶著證件照的奇怪學生證,問道。
「國籍是當年羅根一起做的,他做了加拿大國籍,順便連我的也一起入了。」葉安實話實說,「實際上我是中國人。」
「看得出來。」哈利點點頭,繼續翻,視線在看到她年紀的時候停了下來。
「你才19歲?」他小聲的嘀咕了一聲,「這不會也是偽造的吧。」
葉安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
也不怪哈利如此驚訝。在歐美人看來,亞洲人的臉看起來本來就比實際年齡的小,再加上葉安總是一臉淡定,好像什麼都經不起她情緒的的模樣,讓人下意識的就忽略了她本來看起來就並不成熟的臉。
「未成年人不能進酒吧。」哈利說著說著忽然閉了嘴,他也是沒有成年進的酒吧。
「不,按照加拿大的法律,我成年了。」她反駁道。葉安仔細想想,有點惆悵。一個法律剛成年,一個法律未成年,早早就要面對鬧出人命的意外,而且這個意外還是她造成的。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葉安想起了關鍵的問題,連忙坐直身體問道。
「什麼?」哈利奇怪的反問。
「嗯……那個孩子。」她控制不住的看向了哈利的小腹。
哈利黑了臉,手上被不斷拋來拋去的學生.資料落在掌心的瞬間被抓皺起。
她感覺到了殺氣,葉安看著對面全身上下寫滿了不悅的男人,大約也明白他的態度,繼續補充道:「我會想辦法讓它……」
葉安沉默了一下,她的言語代表了一個生命的消失,即使它可能是一個錯誤……
不,它沒有錯誤,錯誤的是讓它出現在了世界的自己。她早就已經決定好了這個結局,只是當快要發生的時候,內心沉重的心情也讓人難以表達那兩個字。她深呼吸一口氣,不得不繼續道:「消失。」
「你會怎麼做?」哈利遲疑的問道。
「我需要一點時間。」葉安再次深呼吸一口,讓自己的語氣不要太奇怪,「在保證你的安全的情況下。」
他沉默了,雙手無意識的擺弄著手上的本子。
他想到自己身體的情況,這個新生命的到來並不是毫無用處的,它大大的延緩了遺傳病的加劇,如果按照醫生所說,它就是唯一一次能治療他的機會的話。
「其實我也希望能早點解決。」葉安索性就將話題全部一次性說清楚,「因為它是變種人的幾率相當大。」
不等哈利詢問,葉安繼續補充:「變種人分為兩種,天生變種人和後天激活基因轉換的變種人。我是前者,在我母親的肚子里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了隱隱約約的記憶,按照遺傳學來說,你肚子里的……很有可能也是天生變種人。」
「你是說……」哈利突然想起了醫生說的話,這個孩子壓制了病毒的發展。
「我是說,這很危險。」葉安緊握著雙手,這也是她必須要呆在他身邊的原因之一,作為一個普通人,懷著一個天生變種人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不是所有變種人都是溫和的,有些變種人會強行奪走養育它的人的養分,為了儘快出生,它們會儘可能的影響母體,為自己製造滿意的環境。」
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毫無疑問,在哈利肚子里茁壯成長的生命是一個天生變種人,它為了能順利的誕生,在行為上壓制他身上的病毒。
「它會傷害你。」
它會拯救我。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氣中對望,一個沉重,一個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