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05章

5.第05章

徐揚彎彎嘴角:「怎麼會,她昨晚跟朋友出去玩了,說是要在回國前放縱最後一把。」

「結果你先放縱上了是吧。」宋堯挑起眉梢,安然地靠在門上。「你把我的顏料畫板拿出來,我現在就去找房子。」

徐揚笑著:「你自己進去拿唄,這不是輕車熟路的事兒嘛。」

宋堯幽幽地瞟他一眼:「我跟你說,我一夜沒睡,現在心情很不好。」

徐揚撇嘴聳肩,聽話地進了屋。

宋堯重新把行李箱搬到車子後備箱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趴在方向盤上閉目養神。

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車窗被敲了幾下。他抬臉看見徐揚背著寫生包,便滑下車窗:「給我吧。」

徐揚打了個哈欠:「你這徹夜不眠的,坐你車我可不放心。下來,我開。」

宋堯見徐揚那沒睡醒的樣子,十分忐忑地下了車,繞到另一邊坐上副駕駛座。徐揚剛準備發動車子,那個金髮女郎就妖妖嬈嬈地走過來索吻。

徐揚輕佻一笑,勾起女郎的下巴來了個法式深吻。

宋堯早已見怪不怪,仰面閉眼睡覺。等他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到了一處公寓前。

「這所公寓是我前幾天剛租下來的,本來想著要讓徐曦搬進來,不然總是住我那裡,讓我放不開手腳。既然她馬上就要回國了,那我就再湊合幾天。這房子就給你住了。」說著徐揚掏出一把鑰匙遞給宋堯。

宋堯接過來,下車將行李搬進了屋裡。

徐揚跟進來,「今天你就好好地在這兒休息吧,那邊沒有我的簽字,Warmth她也跑不了。」

宋堯打開寫生包,檢查了一下有沒有缺的。「她什麼時候出院?」

「按道理她最近就可以出院,陶格行似乎也一直都希望儘早帶她回國。但是基於昨天她的異常表現,還得再留一段時間,」徐揚嘿嘿笑起來,「順便為你創造機會。」

宋堯反問:「異常?」

「平時她只會發發脾氣、摔摔東西、發發獃,雖說情緒極不穩定,可是很少會崩潰大哭。這說明,」徐揚故意停頓了一下,「你給她帶來了不好的回憶。」

宋堯眉頭皺起,不再說話。

.

儘管昨晚睡得很不安穩,但是張暖還是在上午七點準時醒來,洗漱一番后就下樓去吃早點。

八點的時候,Alisa按照慣例進來查房,問了一些慣常的問題,之後就督促她服藥。她吃了葯,從書柜上隨手抽了一本書,坐在書桌前安安靜靜地翻看著。

忽地有人在敲門。

她以為是陶格行,便直接說:「門沒鎖。」

門「吱呀」一聲開了,但是那人並不進來。

張暖感覺有點奇怪,扭頭看過去,只見宋堯站在門口,一身亞麻休閑風,雙手插兜,身後背著黑色寫生大包,五官立體清逸,給人一種極其清爽利落的感覺。

剎那間,張暖像是看見了那留在時光深處的乾淨少年。

「我可以進去嗎?」

一聲輕音令張暖回了神,怔怔點頭。

宋堯走進來,大致掃視了下她的房間。當時,淡白色早晨光線透過白紗窗帘,正巧打在了張暖的臉上。

她抬手擋了下光,起身請宋堯到客椅上坐下。宋堯將寫生包放在桌腿邊,沉默落座。

張暖為他倒了杯水。

在他伸手來接的時候,張暖注意到他那骨節分明、修長好看的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有明顯的煙燙痕迹,就像是精美白瓷上裂了兩三道黑縫一般,看著令人心生惋惜。

但張暖很快就移開了視線,並不打算過問。「你有什麼事?」

宋堯捧著那杯透明玻璃杯,細細摩挲著,忽地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我想請你幫我個忙,我知道這個請求可能會很突兀,畢竟我只是你交情不深的老同學。」聲息漸漸弱下來。

張暖坐迴轉椅上,瞥了眼靠在桌邊的寫生包,「人物畫像?」

宋堯點頭。

「我恐怕不行。」

不出宋堯預料,張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並不急著相勸,不緊不慢地將玻璃杯舉至唇邊抿了口,「我的手被燙到了。」言語自然得就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

張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他手上的煙疤上,眼睛里現出朦朧迷霧,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突然提起這事。

宋堯抬眼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開口:「該怪誰?」

張暖聽後有些錯愕,「怪我?」

「嗯。」

「不是……」張暖難得急眼了,真心不想背這個鍋。「你不會抽煙為什麼要接呢?再說了,你要是及時丟的話也不會燙成這樣啊……」

宋堯靜靜地聽她辯解。

她被宋堯的目光看得漸漸啞口無言,不安地揪弄著衣角,沉默了半晌,倏然嘆了口氣,妥協道:「好吧,我的錯。」

宋堯就等她這句話了,眼中逐漸含上笑意:「當我的模特,我就原諒你。」

她舔了下嘴唇,眼神里夾著些怨氣:「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給我下套呢。」

宋堯看著她那蒼白無血色的薄唇,忽然覺得口乾舌燥,連忙低下頭,喝了口水。「那你這算是答應了?」

張暖視線游移了一會兒,最後定在了那個黑色寫生包上,猶疑萬分地說:「你……能不能把我畫得好看一點兒?」

宋堯輕笑一聲:「我是寫實派的。」

張暖覺得心上被戳了明晃晃的一劍,頹喪地塌下雙肩:「……算了。」末了又接著說:「可是就算你是阿宴的前男友也得付我酬勞啊,說吧,打算給我多少錢?」

宋堯聽到那個刺耳的身份定義,拎起寫生包的動作明顯停滯了一下,咬住下唇忍不住暗罵一句:「……操。」

張暖一驚,瞪大了眼睛:「果然提錢傷感情啊,我就是開個玩笑……」

「我也在開玩笑,別在意。」宋堯聲音發沉,緊接著掏出簡易可伸縮的畫板三腳支架,熟練地幾番折騰后將畫板固定在上,「你說的酬勞,自然是有的。」

「呃……」張暖一看見畫板就顯得局促不安,穿著拖鞋的腳在地上來回崴動,帶動著椅子也在吱吱呀呀地兜轉。「那個……就在這裡畫嗎?現在就畫?」

「是啊。」宋堯一腿彎曲,一腿伸直,直抵著書桌腿。

他拿出鉛筆,準備打線稿,抬頭見張暖的臉揪成一團,皺著的眉眼裡滿是糾結與掙扎,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他忍俊不禁,輕聲詢問:「怎麼了?」

張暖雙手捧著自己的臉,疏淡的眉蹙得更緊了:「你的筆不帶美顏功能,那我可以去化個妝嗎?我現在的樣子很醜,氣色更是差得要命,就跟死了姨媽似的,太不吉利了……」

她壓著勁兒說著,忽然發現宋堯在直直不瞬地看著自己,喉頭像是被哽住了一樣,不禁緩緩噤了聲。她的視線四處散落廣撒網,最終定在了床角,潔白的床單映得她心裡猛地一下子通透明了。

一個畫家,為什麼會來精神診療所呢。

她只覺得自己太蠢了,身上漸漸泛起一陣涼意,而腦子卻湧來熱囂,本想脫口說出一句。

——其實你就是看準了我這種半死不活的抑鬱模樣,對不對?寫實派畫家?

但是理智壓過了情感。

明明之前說話的時候,她總是剋制不住涌動著的暴躁情郁,不管不顧地往外發泄著刺耳的話。她連死都不怕,還怕得罪人不成。

可在宋堯面前,她硬生生地把那溜至嘴邊的諷話咽了回去。難得遇上,她不想給宋堯留下壞印象。

這邊宋堯在出神地看著她的細微表情,發覺她的情緒起伏后,立即瞭然於心,淡淡出聲:「沒有這回事。」

張暖抬眼,認為宋堯只是在安慰自己,便無力地笑了笑:「沒事,你就照實畫吧。」

宋堯看到張暖的神情,心裡堵得發慌。他攥緊了鉛筆,差一點要把筆給折斷。

此時張暖又怯怯說:「那我就這麼干坐著?」

宋堯回神,見她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出聲安慰:「你正常看書就行,不用管我。」

張暖「哦」了一聲,身子帶動著轉椅往前,兩手肘支在桌上,接著剛才翻到的頁數繼續看。

這本書是村上春樹的《1Q84BOOK2》。

張暖很喜歡這個系列,迄今為止已經讀了有三遍了。而正好攤開的這頁上,男主人公天吾正在懷念十歲那年在教室里與青豆的一次緊緊握手。

天吾想要找到青豆。

張暖目光悄悄側轉,看了眼正在畫架前唰唰作畫的宋堯。青豆與天吾二十年後終於相見了,而她比青豆要幸運得多,只是過了十年就與她的「天吾」在異國碰上。

宋堯的眉眼依然同少年時期一樣好看清朗,看起來絲毫沒有被萬惡的生活玷污,乾淨透亮得令她覺得自卑,深深地認為自己就是落滿塵埃的垃圾品。

可是作為垃圾品,她居然也有一天會成為宋堯筆下的藝術品。

雖然是抑鬱症病人的樣品,可她還是感到有些許欣慰。多多少少,也算是少年時期的美夢成真吧。

但她又一想到《1Q84》里的天吾與青豆是兩情相悅,而她將自己與宋堯對號入座,實在是不要臉得很。

彎彎眸光黯淡下來,眼帘如同一道深淵石障將外界的溫暖陽光阻斷開來。白色紗簾被清風吹起,拂到了她的栗色長捲髮上,晶晶散著暖光。

宋堯將張暖的灰暗眼眸看在眼裡,拿著鉛筆的手稍些頓停。

兩人在四月天里愣愣發獃,雙向記憶在漫漫長長的時光里回溯,轉到了十二年前的九月末。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也是純白得不含一絲雜質的如牛奶一般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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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眼睛里有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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