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天黑沉沉的,雨較先前小了許多,但空氣中分散著的水汽有些颯颯冷寒。
宋堯一直跟到樓下,見張暖要往雨地里走,趕緊拉住她:「暖暖,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
張暖看著他,眼睛灰濛濛的,好像不認識他一般。她囁嚅著說:「……我想去看看林築。」
宋堯不覺愣住,喉嚨動了動但並沒有出聲。據他所知,陸嘉楠與張暖之間的聯繫就只有一個王早晨。他以為陸嘉楠與張暖見面是因為王早晨的事情,卻沒想到林築也牽涉其中。
看來,這些事情互相都有牽扯。
此時,張暖猝然間回過神,咬了咬泛白的唇:「對不起,我精神狀態不太好,我想我可能又要去見徐醫生了。」
宋堯斂目:「什麼時候走?」
張暖扭臉看了下淅淅瀝瀝的雨:「現在。」
「好。」
之後宋堯帶著張暖回了趟家,收拾好行李箱,徑直趕往海都國際機場,坐了凌晨飛往加拿大的航班。在候機室時,他發了條簡訊給林筠,說他明天會帶著張暖去旅遊,回來送林筠紀念品,以此來讓林筠放下心。
另一邊。
在從美國Creek飛往中國海都的飛機上,王早晨耳朵里塞著耳機,雙手抱臂在閉目休息。她的變化並不大,仍是那頭利落帥氣的短髮,上身無袖嘻哈T恤,下身小腳大片破洞牛仔褲,渾身散發著獨特又迷人的氣息。
與此同時在珠城機場里,李宴拉著行李箱在候機廳里等待。她身著溫婉長裙,年少時眉梢掛著的張揚之態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餘下柔和與淑氣。
李宴想起李白楊對她說的那一番話,不由得低下眉,似乎沾染了些內疚。令她追悔莫及的那段往事如一團無處消散的黑濃煙霧,氣勢洶洶地從她喉腔里湧上來,熏得她直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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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宴,下午去看球嗎?」
李白楊抱著籃球經過李宴班級,把頭伸進窗戶問道。
坐在窗邊的李宴從鏡子前移開眼:「宋堯去嗎?」
李白楊笑嘻嘻地回:「他不來,不過有林築、陸嘉楠,還有我。」
「林築?那就是說暖暖會去了?」
「這個……不一定吧,聽林築說,自打上了高三,張暖學習超級刻苦。」
這個李宴是知道的。張暖整日忙於學習,王早晨忙著籃球訓練,平時都不見這兩人蹤影,就她最閑。「宋堯不去,暖暖也不去,那我去幹什麼?」她不禁翻個白眼。
李白楊嘿嘿笑著:「可以看陸嘉楠啊,看我啊。」
「你們有什麼好看的。」
「好吧,不來就算了。」
李白楊走後,一個染著黃頭髮的女生湊到她旁邊:「李宴,這小哥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關你屁事。」李宴瞪了她一眼,「我問你,晚上還去K歌么?」
女生一揚腦袋:「去啊,我還要去遊戲廳玩玩呢!」說著她忽然想起一事,鬼鬼祟祟地壓低聲音問李宴:「對了,你現在跟體育班的王早晨關係還是那麼好嗎?」
李宴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那當然啦!她和暖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切,還最好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傳她是T啊。」
李宴懵了,「啥?」
「這麼跟你說吧,你知道灣淙酒吧一姐南風不?她就是名副其實的同性戀,聽說她正在追王早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宴杏眼一睜,口氣惡劣:「絕對是假的!你一天到晚的盡聽人胡說!早晨她天天練球,哪有時間跟南風那個女人勾搭?」
「不信拉倒,生什麼氣啊。」女生不滿李宴的態度,撇撇嘴后就走了。
放學后,李宴照例去畫室那兒轉悠一圈,沒看著宋堯后才離開。一回到家,李宴又聽到她爸媽在激烈爭吵,對此她已經習以為常了,換了身衣服拿著手提包就出了門。
幾個月前,她爸爸先是作風上有了毛病,緊接著生意上出現問題。自此以後,家裡爭吵不斷,她媽媽整天嚷著要離婚。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有時候還會打架。
於是李宴漸漸地不想回家了。班裡會玩的同學有很多,他們十分強調洒脫個性,帶得李宴越發叛逆起來。她與同班的幾個女同學經常出入酒吧、遊樂場等場所,娛樂生活豐富多彩。
但其實她心裡很空虛。
家裡落敗,父母爭吵,最喜歡的宋堯一直躲著自己,兩個姐妹忙著自己的事。她心裡憋著事兒,卻不知道對誰傾訴。
第二天。
李宴打著哈欠有氣無力地去上學,因昨晚玩得太晚,睡眠不足,她腦子昏昏沉沉的。在校園裡走著時,她忽然覺得走在前面的那三個人背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發現是張暖、林築和王早晨。
只見王早晨將手搭在張暖肩上,笑意盈盈地同她講著什麼,張暖樂呵呵地直點頭。而林築則走在張暖的右後方,時不時地會說上幾句。
剎那間,李宴心情有點複雜,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脫離了「張三李四王二麻」的隊伍。她想起一個說法,當三個人互為朋友時,其中總有一個人是找不到歸屬感的,因為另外兩個人玩得更好。
她以前是不信的,現在卻信了。
一旦人對某個結論深信不疑后,就會固執地找出種種細緻的證據來證明這個結論的正確性。這就是為什麼勸一個人拋棄自己的觀點會那麼難。
以前的一些事情盡然浮現在李宴眼前。
——王早晨盡心儘力地帶著張暖訓練長跑,在打完籃球賽的第一時間跑回田徑場來照顧張暖,帶張暖出去吃飯作為嘉獎;而在她參加校園歌手比賽后,王早晨並沒有什麼表示。
——在張暖的《紅樓夢》丟了以後,王早晨特地買了一本精裝版的送給張暖;而同樣地,她耳麥遺失了,王早晨只顧著笑話她,最後還是張暖買了一個送給她。
王早晨對她與對張暖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怎麼她現在才發覺?她有些理解不能。
遽然間,同班黃毛女的話一下子鑽進了她的腦子裡。
「那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傳她是T啊。」
同性戀。
李宴目中閃過一絲慌亂,視線緊緊地投向了王早晨那放在張暖肩頭的手。她粗略回想了下,王早晨向來只對張暖這樣。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心神不寧地走到教室,渾渾噩噩地上了一整天的課。
放學后,班裡同學約李宴去遊戲廳玩,被她拒絕了。她一個人在教室里呆了許久許久,直到裡面空無一人後,才起身準備回家。
但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致使她再一次走向了畫室,這一次宋堯被她抓了個正著。遠遠地,她就看見宋堯同一位女生站在長廊盡頭,那位女生十分嬌小可愛,看校服的款式,應該是高一小學妹。
雖然李宴聽不見兩人的說話內容,但從那個小女生的嬌羞神情來看,無疑又是來表白的。對此李宴已是見怪不怪。她閑著無聊,就先溜進了畫室,想在裡面等宋堯拒絕活動結束。
畫室旁側整齊排放著一眾排畫架,牆角擱著各色雕塑。米色窗帘旁有一個支起的畫架,顏料調色盤放在地上,畫筆搭在盤邊。很顯然,宋堯是在畫畫過程中被學妹叫出去的。
李宴走過去看了眼那幅未完成的畫,畫上是一盆鳶尾花,花瓣的色彩才剛上了一半。她瞥見黑色寫生包靠在一旁的牆上,拉鏈半開著,露出一疊畫稿的邊角。
她隨手將那沓畫稿拿出來翻看,只翻了一張她的臉就變色了。她又迅速揭過去幾張,每看一張她的神色就難看上幾分。
李宴手腳開始發涼,神思恍惚,連宋堯進來了都不知道。
宋堯面色略顯陰沉:「喂,你知不知道隨意翻別人的東西很不禮貌。」
她顫著聲兒問:「你喜歡暖暖?」
宋堯微揚眉,坦然回:「這不是明擺著嗎?」
「你怎麼能喜歡暖暖?」李宴難以置信。
宋堯表情沒有多大變化,只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說:「把畫還給我。」
李宴沒有照做,單單縮了縮杏眼仁,緩下聲音提醒說:「宋堯,她喜歡的是林築,她已經跟林築在一起了。」儘管她知道張暖跟林築不是那種關係,但她還是為了私心而故意撒謊了。
「那又怎麼樣,這並不妨礙我喜歡她。」宋堯微微皺眉。
宋堯的回答讓李宴十分惱火。「你不能喜歡她!你可以不喜歡我,你可以喜歡任何人!就是不能喜歡她!」情緒起伏過大,導致她還來不及整理思緒,就把這麼一番話從口裡送了出去。
在那一瞬間,她明白過來。原來這就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她可以接受宋堯與別的陌生女生在一起,但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宋堯喜歡自己的好朋友。
越親密的朋友,就越不可以。
況且,憑什麼又是張暖?
宋堯不想再跟李宴討論這個問題,不悅地重複道:「把畫還我。」
李宴愣愣低首又看了眼最上面那幅畫上的人兒,張暖正趴在窗台上幸福地吃著冰激凌,眼睛笑得彎彎的,眸底一片汪藍。
一種可怕的嫉妒心理磅礴上涌。
「宋堯,你們永遠都沒可能。」李宴面色森然,用力撕碎了手裡的畫稿,丟在地上後轉身離開了畫室。
宋堯沉默地看著一地的碎片。
而在李宴黯然神傷地經過第一教學樓樓底時,正巧碰見張暖與林築一起從樓梯那兒下來。
張暖驚喜奔下來一把抱住她:「阿宴!我剛剛還在想,這學校也不大啊,怎麼就遇不著你呢?然後就看見你了!哇,真是開心!我今兒早上剛碰上早晨,下午就看見你了!今天一定運氣很好,回去必須得買張彩票!」
李宴笑得有些僵硬:「……你們怎麼走得這麼遲啊?」
「嘿嘿嘿,我在問林築數學題呢,就拖了一小會兒。」張暖小小地比劃了下手指頭。
林築鄙夷地瞧了張暖一眼:「是她太笨,一道簡單題目,我講那麼久才明白。」
張暖馬上回擊:「明明是你思維老跳!中間省略那麼多步驟,誰能聽明白啊?」
「你們感情真好啊。」李宴感慨一聲,然後凜凜眉,裝作十分開心地說:「哦,對了!這些天沒見你,我都沒時間跟你說。」
「說什麼啊?你中彩票了?」
「中彩票我都沒這麼開心,」李宴眨眨眼,「上上周宋堯答應跟我交往了。」
張暖剎那間神情有點異樣,但只是一瞬間就滑了過去。她笑著表示祝賀:「那要恭喜你終於抱得美男歸啦!」
林築不動聲色地斜了張暖一眼。
要是在平時,張暖說了這句話,李宴並不會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她只覺得是滿滿的諷刺。
此刻,宋堯斜背著寫生包從連廊那邊走過來,遙遙看見李宴在同張暖、林築說著什麼,便停住了腳步。
張暖不小心瞥到了宋堯,見他似乎是在往這邊看,以為是來找女朋友李宴的,就趕緊識趣地跟李宴告別:「我跟林築這倆大電燈泡就先走了。」說著拉起林築的小臂,悶頭往校門口走。
離得遠了些,林築輕咳一聲,彆扭地進行安撫:「那什麼,你也不要過於傷心。」
張暖快速飛來一記眼刀,「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林築認真地想了想,「還好,應該只有我能看得出。」
張暖瞪眼:「胡說八道!那是因為你事先就知道這茬事!」
林築彈了下她的腦門,「喂,我好心安慰你,你就這麼對我?」
她推了林築一把:「我不用你安慰,讓我哭一場就好了!」
「真的假的?我還沒看你哭過呢,快哭。」林築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張暖生氣地拉了下他的書包,「哭你個大頭鬼啊,你在我旁邊,我怎麼哭得出來?」
林築不服氣,「我又不是小丑,怎麼就哭不出來了?」
「……行了築哥,我現在心情真的挺糟的,請我吃冰激凌吧。」張暖頹喪無力地垂下頭。
林築一聽「冰激凌」三個字眼就覺得不耐煩,「別一會兒又要糾結了,又想吃,又怕肚子疼,你真的煩得可以。」
「……算了,不請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