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
考古隊里眼下多少有點愁雲慘淡。
作為國內知名歷史考古學者,華教授牽頭髮掘過很多地方,參與過太多太多的考古工作,但從沒遇到過像這次這樣惡劣的事件。從早上下了墓坑開始他就遮掩不住氣憤,跟身邊的人絮絮叨叨。
「小王,你說我們國家最值得驕傲的是什麼?」
王傳學脫口而出:「美食啊。」
華教授瞪眼,石中舟一掌掀去他後腦勺,及時糾正:「是歷史文化。」
「說得對!」華教授手指點了點石中舟:「還是小石說得對。我們國家最璀璨的就是歷史文化,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像我們中國這樣歷史沒斷層地發展了幾千年?這些歷史文化都隱藏在過去的塵土裡,我們考古發掘就是為了保護和完善這樣的歷史,而盜墓……盜墓是……」
「是盜竊!」王傳學揉著後腦勺搶答。
「何止?」華教授更氣憤了:「咱們考古基本上都是搶救性發掘,是為了保護文物。而盜墓分子呢?所過之處十墓九空啊!他們眼中只有錢!壁畫隨隨便便被刮壞,簡帛、絲綢接觸空氣被氧化成一堆爛泥就扔了,太大的文物帶不走就砸碎……他們是破壞!是對文明的踐踏!」
王傳學怕他氣背過去,趕緊給他拍背順氣:「好了好了,您老消消氣,這不是有警察同志來守衛了嗎?」他指指外面,平頭帶來的便衣警察足足有十來個,一直在附近巡邏值班。
石中舟搖頭嘆氣:「要我說啊,教授您還是別太較真了,我們國人本來對考古的認識也不夠,對盜墓反而還美化了。您忘了我們剛來發掘這裡的時候,雇的那些農民工是怎麼說我們的嗎?他們說我們考古是官方盜墓。」
王傳學點頭:「對啊,當時還有個大爺問我,要是我家祖墳被考古隊掘了會怎麼想呢。」
石中舟問:「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王傳學嘿嘿笑:「我說能被考古發掘的都是有歷史意義的墓,我們家祖墳要是能被考古隊挖,那說明我們家祖上厲害啊,我不僅不生氣還很高興呢!那個大爺都說不過我了。」
石中舟被他逗笑了,華教授的臉上也總算是多雲轉晴了,只是還是唉聲嘆氣個沒完。
吳爽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了進來:「快來,關隊跟言姐回來了。」
幾人聞言就暫停了工作,先後走出了墓坑。
過了午後陽光就強烈了起來,荒野里的青草瘋長,圍繞著考古隊灰白齊整的宿舍,放眼皆是大片大片的青翠,間或夾雜著一簇一簇細碎黃白的花,像一幅淡彩的工筆畫。
言蕭把車停下來,褲兜里仍然揣著關躍的煙盒,她拉上手剎,順手掏出來有意無意顯擺了一下。
關躍伸手過來,又被她輕巧地讓了過去。他也不奪了,取了後排的皮衣和葯,開門下車。
言蕭沒著急下去,坐在車裡看著他被匆匆趕來的幾個人團團圍住問東問西,目光繞著他的背影打轉。
氣氛是很微妙的東西,她能明顯地察覺出關躍沒有再排斥她了,這也很微妙。
華教授最為關心,甚至還掀開關躍的T恤看了一眼傷口,眉頭皺成了川字,一口一個:「造孽啊這些人,造孽……」
王傳學有點后怕:「還好我挨的只是麻.醉槍。」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關心著關躍,吳爽終於想起了言蕭,隔著車窗朝她招手。
言蕭這才慢吞吞地下了車。
「言姐,真勇敢!」吳爽沖她豎拇指。
言蕭甩上車門,莫名其妙:「我勇敢什麼?」
吳爽笑得露出了小虎牙:「言姐你可是夜救關隊的英雄啊,怎麼不勇敢了?誒,這算不算是美女救英雄啊?」
言蕭踏著零碎的毛草往前走,心裡有點好笑,抬起頭,恰好撞見關躍的眼神,不禁勾了一下嘴角:「沒什麼,應該的。」
是誰冒著夜色開車帶他疾馳去醫院的,得讓他記住。這就像是債,一筆兩筆累積了就還不清了,這是糾纏的基礎。言蕭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就是要讓他記住昨晚的一切。
像是回應,關躍的眼神動了一下,在她身上輕輕地轉了一圈。
言蕭居然在這視線里感到了微微的酥麻。
「小言,巾幗不讓鬚眉啊。」華教授讚賞地誇了一句。
關躍把皮衣搭在手臂上朝宿舍走,什麼也沒說。
考古工作已經逐步開始收尾,下午華教授給大家布置的工作都比較輕鬆了,只不過因為出了賊,再輕鬆也不能放鬆。
關躍負傷,被老爺子當做英雄一樣供著。作為救了英雄的英雄,言蕭自然也受到了特殊禮遇,二人一起放假半天,特許在宿舍休息,不用工作。
言蕭的確是累了,倒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特別沉,起來的時候看到透過窗帘透進來灰濛濛的天光,還以為已經是早上。
吳爽不在,她起來洗了把臉,掏出手機給老劉發了個信息。
在那條大魚半遮半掩地露了臉之後,她很想知道現在的上海是什麼情形。
信號不好,老劉的簡訊很久之後才回過來:「上海啊,一切還是老樣子。」
意料之中,但言蕭還是有點失望,這條大魚肯定沒那麼好動。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的臉,她舉起來照了照,沖著屏幕里的自己笑了一下。
管他是誰,就是撬動整個上海灘也要揪出來,當著滿場人說實話的時候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不是嗎?
豪情萬丈,但也難掩失落。她摸出關躍的煙走了出去。
暖春漸濃,溫度也升高了許多,風吹過來都是溫熱的。天黑透了,一輪彎月挑掛了兩三顆星,蛙聲從不知名的角落裡傳出來,一陣一陣。
言蕭靠在牆角抽煙,耳中聽到遠處石中舟跟關躍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
「關隊你沒在宿舍休息啊?去哪兒了?」
「在附近轉了轉。」
「他們沒可能再來了吧?」
「有備無患。」
「說的也是……哦對了,以為你在休息,晚飯也沒給你留,我去給你另做點兒吧。」
「沒事,我去廚房看看,你忙你的。」
「那行,需要幫忙就叫我,你可還傷著呢。」石中舟的腳步聲遠了。
言蕭倚著牆角,視野里關躍正往這邊走來。四周沒幾間房間亮燈,一片灰暗,在這灰暗裡只有他指間的一點煙火明明滅滅。
他挑著夜色走過來,一步一步。
言蕭默默勾畫著他的輪廓,接近一步就清晰一分,清晰一分就難耐一分。
沒有比他更適合夜色的男人了,天和地都是他的外衣。
關躍在眼前停了步,言蕭知道他看到了自己。
但誰也沒說話,彼此靜靜地對視。
過了片刻他又繼續前行,言蕭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廚房裡根本沒亮燈,更別說有人了。
關躍進去開了燈,捻了煙,挽起襯衫袖口,在鋁製的小櫥找食材。
言蕭倚門而立,饒有興緻地看著:「關隊還會做飯?」
他沒轉身:「會點簡單的。」
「那正好,我也沒吃呢。」
關躍扭頭,眼神沉靜靜地看著她。
她抱著胳膊叼著煙,倚在門口笑,沖他聳了一下肩:「我不會做。」
理由很光明正大。
關躍轉過身,到底還是伸手多拿了個雞蛋。
外面有隊員說著話經過,離得較遠,反倒襯得廚房格外安靜,只剩下了煤氣灶里火苗呲呲的聲音。
關躍背對著門口,捏著刀的手臂起起落落,身影融在燈火里。
言蕭的視線從他的後頸滑到他的手臂,沒有一處不讓她心神搖蕩。
她慢慢貼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隊里公用洗髮露的味道,但這氣息是獨特的。
「關隊聽說過一句話么?」她稍稍墊腳,貼在他耳邊低語:「會做飯的男人有兩種,一種是有過很多女人的,一種是長期沒女人的。」
「呲啦」一聲,菜下了鍋,像是要強行劃開氣氛里的曖昧。
關躍放下刀,眼睛沒看她:「為什麼?」
言蕭笑:「女人多的男人懂得照顧人,這種男人會做飯不奇怪;長期沒女人的就得照顧自己,這種男人會做飯也不奇怪。那麼關隊你呢,屬於哪種?」
關躍的眼神終於瞥了過來:「這跟工作有關係?」
「不,」言蕭夾著煙的手指輕輕抹了抹唇,帶出微微的笑:「這跟我有關係。」
關躍的眼神黯了一分。
言蕭不會放過這個細節,得寸進尺地靠近:「不過鑒於考古隊的工作性質,你應該是屬於後者。」她仰頭盯著他的臉,「關隊,多久沒有過女人了?」
語氣低的只有彼此能聽見,燈火照著她的眉眼,紅的唇,雪白的脖頸,至美的風情往往也最妖艷。
關躍的唇抿成了一條線,眼神死死地盯著她,像要把她灼化。
言蕭知道這是什麼信號,他的腦子裡一定綳了根弦,她想動手挑斷。
這麼聰明的男人,一定知道她想做征服者,一直都知道。
她的手攀上來,搭住他的小臂,幾乎下意識的,關躍一把扣住了那隻手。
言蕭的心口開始劇烈地狂跳,忽然眼神動了一下,外面吳爽跟王傳學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
「廚房怎麼亮著燈啊?」
「不知道啊,我去看看誰在裡面。」
關躍鬆開手,言蕭也退開,撥了一下頭髮,轉頭走了出去:「是我。」
「哦,是言姐啊。」
廚房裡瀰漫了一股淡淡的焦味,言蕭的餘光瞥見關躍關了火,給自己點了支煙,輕輕舒出口氣。
「關隊,」吳爽從門外走了進來,麻利地擼起袖口:「我來做吧,你傷還沒好,歇會兒。」
「嗯。」關躍退開,視線朝她瞥過來,撞在一起。
言蕭咬著唇笑,從他的眼裡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