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
聽說老張是警察后,言蕭腦海里關於他這個人的形象一下清晰起來。
她記得他總是彌勒佛一樣挺著啤酒肚,但表情總是很嚴肅,有種早早步入老年的感覺,平時跟王傳學他們走的也不是很近,幾乎就沒跟她說過話,但凡遇到什麼事情總是第一時間找關躍,稱呼也是很有分寸的「關領隊」,而不像其他人那樣親昵地叫「關隊」。
要說他是警察,的確一點不奇怪,他符合一個人民警察的典型形象。
只是沒想到吳爽也是,那個活潑得像太陽花一樣的年輕姑娘,成天跟王傳學、石中舟開玩笑,追著她逗趣,在宿舍里問她關於大上海的問題,居然出身警隊。
至於關躍,真的只是考古隊的領隊?
這話以前她信,現在卻未必,一個隊員半數是卧底警察的考古隊,憑什麼他能做領隊?
然而關躍並不想多說,他的話題終止於此。
機場里的人越發多了起來,言蕭心裡還在梳理著這個消息,人已經被關躍拉著走出了機場大廳,一直往前,直到快出機場範圍,在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上看到了停在那裡的警車。
平頭獨自坐在駕駛室里,朝他們探頭看了一眼,擺著張黑臉。
關躍打開車門,把她塞了進去,也沒繞去對面,緊跟在後面擠了進來,關上車門。
言蕭只好往旁邊挪了挪,靠在椅背上,掃視二人:「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她需要一個解釋,但不代表她的氣就這麼消了。
平頭先笑了一聲:「嗨喲,我還真沒想到居然是你先審我們啊。我跟你說,就你私藏文物這件事兒,我是完全可以抓你的,要不是關領隊開口,你以為你現在手腕上能這麼空啊。」
關躍會替她開口?言蕭側頭,關躍的眼睛望著車窗外,只留給她一個側臉,高挺的鼻樑如同斜畫的一筆。
不久之前這鼻尖才蹭過她的皮膚,她渾身上下就像被洗劫一樣被他摸了個遍,一副對待賊的態度,可他又為她這個「賊」說了情。
言蕭不知道他這算什麼意思,心裡莫名的有點悶氣,全撒在了平頭身上:「我也跟你說,就你剛才說的這些話,我是完全可以告你暴力威脅語言恐嚇的。」
平頭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關躍,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她平常不是挺和氣的嗎?」
關躍沒回應他,從上車開始他就始終沉默。
言蕭冷笑:「那得看什麼情況了,現在一個半真半假的考古隊在我面前,你讓我怎麼和氣?」
平頭眉心皺了皺眉,不說話了,朝關躍努努嘴,似乎是示意他開口,轉過頭去點煙。
言蕭轉頭看關躍,他伸手掏出了煙,沒有看她,也不開口。
什麼意思,有這麼難開口?言蕭手握住門把,作勢要開車門下去,平頭終於扭過了頭:「坐著!我來說,怎麼有你這樣的女同志。」
言蕭收回手坐好,看著後視鏡里他的臉。
平頭嘴裡抱怨了兩句,抽了口煙,開了口:「我們早就收到線報,有個文物走私組織瞄準了陝西境內的古墓,為了把他們一網打盡,我們用了很多辦法,但都只能抓到點小嘍啰,所以我們組建了這支考古隊,故意吸引他們過來,好釣出幕後的大魚。」
頓了頓,他又抽了口煙:「很有成效,大魚現身了,只可惜我們沒抓到,這你也是知道的。好在昨天老張跟小吳的監守自盜裝得很像,用假文物跟那個假工作人員成功接了頭,已經基本掌握了那條大魚的動態,只要對方一現身,就是我們收套的時候了。」
說到這裡他似乎有點高興,臉色好多了,看一眼言蕭,神情又嚴肅起來:「你可能不知道嚴重性,這個組織是跨國的,這是樁性質惡劣的大案子,這條大魚是必須要揪出來的。」
言蕭明白他為什麼難以啟齒了,這畢竟是警方的機密,對著她這個有私藏文物嫌疑的人的確是不太好說,但聽在她耳里,這段話的重點顯然不是這個。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李隊長的意思是,這個考古隊其實是個餌?」她的語氣很平靜,甚至說得上溫和:「沒錯吧?」
平頭點了一下頭:「可以這麼說。」
言蕭的心沉了下去,她從不知道會是這樣,難怪會故意去引誘盜墓賊來,難怪,難怪,一切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了。
那她算什麼?從頭到尾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就是個考古隊,就連師兄裴明生都熱情地邀請她來參與工作,直到現在,他們卻告訴她這個隊是個懸在不法分子面前的誘餌。
她居然傻傻地處在危險的中心這麼久才知道,假如不是昨晚看到了那一幕,又會被瞞多久?
也是,本來他們也沒相信過她,當然會一直騙她。
「你們可真行。」言蕭連著笑了幾聲,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都難以表達她此刻心裡的憤怒。
關躍的視線轉過來,指間的煙一直沒有點,看著她有好幾秒,說了一句:「很多事情我也沒想到。」
「所以你們就能騙我?」言蕭幾乎是吼了一句,推開車門下了車,一隻手已經掏出了手機。
平頭轉了轉頭,似乎沒料到她反應這麼大,神情有點震驚,身後的關躍已經下車跟了上去。
言蕭一邊朝前走一邊撥通了電話,剛接通就忍無可忍地罵了一句:「裴明生,你他媽混蛋!」
沒等那邊有回應她就掛了電話,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裴明生是她的師兄,同一個導師門下,過去總是很照顧她。言蕭以為至少他還是可以相信的,哪怕他總是幫關躍說話,至少對她是帶著好意的。
現在想想簡直就是個笑話,把她弄來這裡的偏偏就是裴明生!
人在氣頭上,根本什麼都顧不上,直到關躍追上來,擋在她面前。
「去哪兒?」
言蕭覺得冷笑都嫌多餘:「你說呢,我總有權自我保護吧?」
「你不想抓到那條大魚了?」
言蕭被這話說的停頓了一下。
沒錯,這的確是個很誘人的理由,別說想抓到那條大魚,她恨不得親手活剝了對方。但是敵暗我明,明顯的優劣勢擺在這裡,這種事情涉及到了人身安全,她還一直被蒙在鼓裡,現在居然要用這個理由來說服她?
「我是來參加考古工作的,不是來抓賊的。」她轉身指了指車裡的平頭:「我依法納稅就是為了讓他們來做這些事,而不是我自己上陣!」
平頭從車裡走了出來,一邊往這邊走一邊點了點頭,一隻手上卻亮了亮剛拿出來的手銬:「你說的很對,但是最好別跑,你以為你的嫌疑已經洗清了?」
言蕭簡直要被氣笑了:「好,那就等我的律師來談,可以嗎?」
她推開關躍要走,一轉身面前忽然衝出輛車來,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眼前。她不禁呆了呆,人被一隻胳膊拉著往邊上一偏,那輛車貼著她擦過去,速度太快,帶著她摔倒在地,手臂上不知道被什麼扎了一下,刺辣辣的一陣鈍疼。
車停了,駕駛座里探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腦袋來:「走路不長眼睛的啊?」
他的下一句話沒有說完,因為平頭已經朝他走了過去。
平頭今天穿的是警服,一見到警察對方整個人都老實了,忙不迭地認錯:「警察同志別誤會,我不是有意超速的,這不是趕時間嘛……」
言蕭坐在地上沒動,腦子裡還在盤旋著剛才的那幕,車衝過來的那剎那她在想什麼?
大概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手背上一陣溫熱的暖流蜿蜒下來,她看了一眼,看到了血跡。
先是一點一滴,接著越來越多,滾到她的手指之間,像是纏在指間的幾條血紅的細綢帶子,又凝在指尖滴到地上。
她抬起手掌,那血跡就順勢流到了掌心,明明沒有多洶湧,在她眼裡卻覺得已經是鋪天蓋地的一片紅。
有隻手伸過來扶住了她的胳膊:「起來。」
她幾乎是茫然地站了起來,看到身旁關躍垂著的臉,他撥了一下她的胳膊,皺起眉。
言蕭看到了自己手臂後面粘著碎玻璃屑子,可能是道路上沒來得及清掃的,已經扎進了外套。難怪在流血,一動就是一陣鑽心的痛,半管袖子都被血漬浸透了,只是顏色深看不太出來。
她的腦子還是清醒的,但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卻想不起來。
「言蕭,言蕭。」
關躍在叫她,但聲音聽起來像是隔著層玻璃,很不分明。她看過去,他的眼神定定地落在她臉上,手上拉了她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