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差不多過了半個多小時平頭才現身,果然是叫言蕭來問訊的。
言蕭捻滅煙,跟他走進旁邊的問訊室,伸手一拖,拉出椅子坐了下來,疊起雙腿,乾脆利落。
平頭和一個記錄員站在對面齊齊看她,大概是覺得這情景有點反客為主。
「你先出去,我自己來。」平頭接過記錄員手裡的紙筆,朝他擺擺手,在言蕭對面坐了下來。
「裴明生替你做了擔保,警方可以暫時保留對你指控的權利,但該走的司法程序還是得走。」平頭點著手裡的筆,盯著她:「說吧,事情經過,詳細點。」
言蕭覺得好笑:「李隊長,你這樣就太假了吧,真不知道為什麼?不是被你們製造的假象矇騙,我至於被你請來喝茶?」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手點了點桌面:「哦對了,我的茶呢?」
平頭一臉無語加無奈:「都說了這是程序呀,你要這麼不配合,那你還來幹嘛?」
「我來報案啊,有人對我非禮,我該不該報案?」
「誰?」
言蕭的眼神飄到門外,門沒關,站在那裡的關躍轉頭看了過來。她知道他耳力超乎尋常的好,這裡說什麼他當然能聽得到。
平頭看看她,又看看關躍,扔了筆往椅背上一靠:「我算是明白了,你這是來打擊報復我們的。」
言蕭不予理睬,慢條斯理地搓著自己的手指。被不明不白地欺騙這麼久,這也算打擊報復?根本不夠她出半口氣的。
平頭撓撓頭頂的板寸,沖她皺起眉,嘴巴張了張,似乎是想說她,卻又找不到合理的措辭,最後愣是半天沒說出話來,站起來圍著椅子走了好幾圈。
「唉,我真是服了你這個女同志了……」這是他唯一能說出來的話了。
最後這場問訊草草收場,言蕭出來了,關躍被叫進去了。
她走到大廳外又點了支煙,聽到大門口那邊吳爽跟老張的低語:「怎麼關隊忽然被問訊起來了……」
忍不住咧了一下嘴,心情沒有變得多好,但至少沒那麼差了。
言蕭一直有自己的處世哲學,她不會把自己一直放在逆境困境里,哪怕現實已經沖著她掀起颶風,她也要爬到颶風的頂端站起來,再狠狠插上自己的旗幟。她不認輸,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就算是眼下這樣對她百般不利的境地,她也想占著上風。
有時候想想,這大概就是她一直以來都還沒有垮掉的原因吧。
吳爽跟老張說完了話就朝她走了過來:「言姐,關隊要留會兒,我帶你去我們住的賓館,聽說你昨天受了傷,得好好休息。」
言蕭拿開嘴裡的煙往外走:「不用,我自己可以找住的地方。」
「可是你得跟我們住一起啊。」
「那你們派個人盯著我好了。」
吳爽在她背後訕訕笑了一聲:「我不是那個意思。」
言蕭也覺得剛才的話有點怨氣,吐出口煙,轉頭看她:「回去吧,我自己能行,真要跑也跑不掉,你們關隊什麼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還是得送你過去,你真不想跟我們住一起也沒關係。」
言蕭只好隨她去。
出了派出所沿著街道走出路口,斜對面就是一家賓館,吳爽說那就是他們下榻的地方。
言蕭沒進去,又往前走了條街,找了間連鎖酒店開了間房。
領了房卡要上電梯的時候,吳爽叫住她問了句:「言姐,咱倆以後還能像以前那樣談心嗎?」
言蕭按電梯的手頓了頓:「我一個做古董行當的,最怕的就是跟警察談心。」
吳爽不說話了。
言蕭沒有針對她的意思,只是的確沒有跟一個警察親近的打算,走進電梯間跟她揮揮手:「回去吧。」
「你好好休息。」吳爽沖她揚了個笑臉,轉頭出了賓館大門,往派出所的方向走了。
言蕭回到房間叫了份外賣,整個一下午都沒出門,睡了個飽。要不是傷口不舒服,還能睡得更久。
剛醒過來沒多久,手機就響了,接起來,裴明生的聲音又輕又柔:「休息得怎麼樣了?該吃晚飯了,快下來,我們都在等你。」
言蕭朝外面看了一眼,天果然已經黑了。
雖然才進入初夏,但城市裡總是要比鄉野間熱一點,言蕭收拾好下樓的時候覺得有點熱,奈何手臂上有傷,外套不好脫了,只能忍著。
出了賓館大門並沒有看到別人,只有關躍在那兒站著,靠著牆抽著煙,看到她出來就站直了,走下台階:「走吧,裴明生在等我們。」
言蕭瞥了一眼他的臉,看不出生氣的痕迹,看來被平頭問訊了一下也沒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嗬,說不定平頭對著他只是走個過場罷了。她甚至想用「一丘之貉」來形容一下他們。
路燈亮了起來,照著他們前行的身影,在布滿水漬的道路邊沿疊出兩道斜影。
關躍走在前面,言蕭漫不經心地在後面跟著,目光著落的地方就是他的后腰,雪白的襯衣收進去,倒三角的身材完美地襯托出來。
心裡有種不合時宜的蠢蠢欲動,但她覺得沒必要去理會。
這個男人勾出了她的欲.火,也勾著她的怒火,混在心裡燒著,不能碰,誰知道會不會炸。
關躍忽然停了下來,她的腳步隨之一停,抬起頭,就看他盯著自己。
空氣是燥熱的,路燈是晦暗的,全都斂入他眼裡成了看不透的一片深幽。
言蕭本不想多看他,但覺得他似乎有話要說,於是抱住胳膊嚴陣以待。
來吧,在推開她之後,騙過她之後,還有什麼可說的,儘管來。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那雙唇抿了抿,沒有啟開,轉頭繼續往前走,沒幾步就停了下來,右手邊是一家餐館。
他走過去,拉開門看著言蕭。
言蕭真是煩透了他這副什麼時候都雷打不動的模樣,沉著臉進了門。
一家外表很粗狂內里很精緻的烤肉店,服務員領著她去了包間,一開門就看到一大群人坐在裡面,長條形的桌子幾乎全坐滿了,這場景有點兒類似名畫最後的晚餐。
不過裴明生不是耶穌,他的臉上沒有沉重,一見到她就笑著站起來招手:「快來這邊坐。」
言蕭走過去時隨意掃了一眼,都是些年輕男女,大家也都在看著她。
關躍從門外進來,裴明生又招呼他到自己身邊,於是不知不覺位置就變成了言蕭跟關躍一左一右分坐他兩邊的局面。
言蕭覺得自己這位置挺像猶大的,說實話裴明生這麼騙她,她還真想做回猶大把他給賣了試試。
服務員上了菜,包間里一下熱鬧起來。裴明生簡單介紹了一下言蕭跟關躍,舉杯站了起來:「今天大家好好吃一頓,明天到了考古隊里可沒這麼悠閑了,那裡條件很艱苦,我提前打好預防針。」
有人接話:「那有什麼,考古工作哪有不艱苦的。」
言蕭這才知道他們都是考古隊員,裴明生這麼長時間沒出現,大概就是在組建這支考古隊,氣勢蠻足,人數也夠,比之前那半真半假的隊伍像樣多了。
「這次是真的?」她斜睨一眼裴明生。
裴明生大概是聽出了她語氣里的嘲諷,笑得有點無奈,語氣更軟了:「你就彆氣了,黑格爾不是說過嘛,悲劇就是善的衝突。你看,關躍他們是出於好的目的,你也是,但是衝突在一起,就有了眼下這種局面了,很多東西都是難以預料的。」
他說話向來是一套一套的,但是不頂用,言蕭從來不吃這一套。
「你們做什麼我管不著,所以也別管我,我只答應你留一段時間,留多久我說了算。」
裴明生點頭:「行,你說了算,先吃飯吧。」
聚餐是吵鬧的,花樣也層出不窮,女孩子少,男孩子一多就很瘋,酒水的花樣都多的很。言蕭掃了一眼面前,白的紅的都有。
服務員進來第二次送菜的時候,她看見關躍叫住對方說了幾句什麼,等下次服務員再進來,她的面前多了杯白開水。
裴明生被拉著灌酒,看到這幕一下反應過來,一臉自責:「差點忘了,你還受著傷呢,不能喝酒,我給你點兩個清淡的菜。」
言蕭沒理他,眼睛盯著關躍。
都不是傻子,這什麼意思,她真的很想問問他,無論是心有愧疚還是良心發現她都不稀罕。
關躍看了過來,言蕭端起面前的那杯白酒,迎著他的視線仰脖灌了下去,空杯「砰」地放在桌上。
裴明生愣了愣,順著她視線看了一眼關躍,又看著她:「你這是幹什麼,不想傷口好了?」
「明天走的時候叫我。」言蕭拉開椅子走了出去,沒管其他人驚奇詫異的反應。
她不是個能喝酒的人,但是多年在古董圈摸爬滾打,少不了有點飯局什麼的,還不至於滴酒即醉。
一杯酒恰到好處,回到賓館正好開始上頭,微醺的狀態,可以讓人放鬆,不用多想,倒在床上就睡了過去,比下午那覺睡得還香。
結果第二天醒過來卻覺得很餓,才想起來昨晚根本沒吃多少就走了。
退了房出去吃了點東西,時間就晃到了中午。裴明生沒來過電話,言蕭以為不用再去那個煩人的考古隊了,結果握著杯咖啡剛走到街角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
被她開走的那輛吉普車,現在又出現在了眼前。
關躍探身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上車,裴明生怕打擾你休息,先走了。」
如果裴明生在眼前,言蕭可能真的會罵他。她換了只手握住咖啡,拉開後排的車門坐了進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前面的車門關上,車開了起來。
昨晚的事沒人提起,眼神之間的交戰心照不宣,言蕭捧著咖啡慢慢地啜。
開到一半,車忽然停了。
言蕭往外看看,鄉鎮小道,市區的高樓早就不見了,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小加油站。
關躍打開車門走了下去,言蕭順眼瞄到了錶盤,原來是沒油了。
早該沒油了,都被她開出去那麼遠了,只是沒想到說沒就沒,就這麼段距離都開不過去,還得走過去請人幫忙來加油。
言蕭打開車門走下去,扔了已經空掉的咖啡杯,頭頂烏壓壓的,恐怕有雷陣雨。她知道一般的加油站都附帶便利店,想去買包煙。
剛走到加油站里,果然開始下起了雨,一陣一陣的滾雷,雨水瓢潑。
言蕭跑到門口,關躍站在那裡,店門是鎖著的。
小地方私人承包的加油站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夠規範。
大雨傾注,要返回車裡很麻煩,只能在這裡等員工回來。她站在檐下,背對著關躍。
風刮著雨斜的往下灑,平整方正的屋頂,根本擋不住,幾乎半邊身體都要被雨水打濕,身後忽然傳來關躍的聲音:「過來。」
言蕭沒理睬。
她的胳膊卻被握住,人被帶著往後退了退,抵著門口的空調機箱。
關躍走過來擋在她右手邊,雨水飛濺,沒什麼區別,該淋的還是會淋到。他朝言蕭身後看了一眼:「你的傷口不能碰水,坐上去。」
空調機箱佔了很大空間,坐上去的確是可以避雨,但是言蕭覺得可笑,淋濕了算自己的,跟他有什麼關係?
關躍盯著她,她卻不看他。
然後她的腋下忽然一緊,關躍的手臂穿過來,忽然抱起她放了上去。
言蕭的手下意識扶住他的肩膀,瞪著他的臉。
關躍的手還托在她腋下,半濕的襯衫貼在她胸前,她坐著,他站著,沒有迴避她的視線,制著她也看著她。
言蕭仍不願開口理他,目光落在他兩天沒有打理而泛青的下巴上,滑過他的喉結,心裡燃著把火,灼熱難耐,卻又義憤填膺,恨不能連同眼前這人一起燒起來,連同他托著自己的手都感覺一片火熱。
但是關躍偏偏沒把目光移開,以前明明都是他先不看她的。
情緒帶動胸口輕輕起伏,言蕭終究先移開了視線,盯著那陣雨,落在地上砸出一個一個小坑,跳起來又摔回去。
腋下一松,關躍的手終於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