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矛盾

去年清明前，由於陳家的祖墳因政府需要移山征地而被迫改址。對於老一輩而言，祖墳需要變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看黃曆，祭拜祖先還得選個風水寶地當新的祖墳地址。

以往村裡辦喪事、主持墓葬都是找的附近的專業人士，而外公幾兄弟也老了，不管是精力上還是能力上都大不如從前，年輕的一輩便負責處理這事。

在這一輩中，也就清姨、七公的兒子陳雄與十公的兒子陳新是文化水平高、經濟能力最佳的，也是家族中最能說得上話的。清姨作為嫁出去的女兒，祖墳的事情他們並不打算讓她處理，而陳雄剛當上律師事務所的主任，一堆工作等著他，也無暇處理祖墳選址的問題。就這樣，陳新便將這事攬了下來。

陳新如何處理這事，他只跟眾人提了個大概，便是從外頭請一位風水師回來看風水寶地。陳新陪著那風水師遊山玩水兩日，終於選好了地址，接下來遷祖墳的事情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辦了下來。

忙完這些事情后，陳新又回去工作了，請風水師花了多少錢他也沒提。外公等人以為最多就幾萬塊，可萬萬沒想到今日十公才來告知當年請那風水師還包括了來回的機票，吃的住的加在一起竟然高達三十萬。

候創意聽下來，算是明白了，這件事的癥結在於「陳新當時並沒有跟眾人商議」與「其他人的漠不關心」上。若當初陳新與他們商量，或是他們多關心這事，多花些心思參與，也不至於鬧出這麼大的烏龍。

外公家、七公家、十公家，甚至是與外公不來往的九公都需要平攤，八公是鰥夫，也沒有收入就免了他的。三十萬四家人平攤，而外公有五個孩子可以幫忙湊錢，所以十公認為這點錢外公應該拿得出來。

外公自然是拿得出來的，但是節儉了一輩子的他一下子要拿出這麼多錢，他還是有些許心疼的，更何況他們還要給陳勝攢錢娶媳婦。

十公已經把話說了，也不怕外公不給錢，就回家去了。

這件事在候創意的處理能力之外，所以她選擇打電話跟候母說。而候母一向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等清姨下了班便打電話告知了她。

清姨這才拿起電話聯繫了陳新。陳新因不知怎麼開口，所以才經由老父的口說與外公聽，再由外公來告知清姨等人。哪怕清姨等人給他打電話了，他也能保住一點面子。

在這種節骨眼上，候創意只能把要去面試的消息暫時壓下。

候母第二天便請了假跑來了外公家，又破天荒地肯與兄長、嫂子坐在一起商量這事。舅父舅母一聽說要湊那麼多錢，大為不滿，連忙把責任推到陳新的身上。候母倒是理智些，知道這事他們並沒有過問也是錯的，只怪傳統思想中她們身為女子，只能把心思放在夫家的祖墳上。

「當年他怎麼不問我們要錢？我還以為他那麼有錢，一個人包了呢！」舅母說。

「怕不是二胎政策要出來了，他們準備生二胎，缺錢了喲！」候母一邊抽水煙筒一邊分析。候創意知道她抽水煙的習慣就是跟著外公外婆學的。

陳新在外地結婚又買了房，早些年生了一個女兒，而十婆又是箇舊思想的，就催著他們「頂風作案」生一個兒子。陳新夫婦一直很糾結，而二胎政策即將開放的消息傳來，他們終於行動了起來。

既然打算要二胎，那他們就得做許多打算，其中經濟是最為基礎也是最為重要的。養一個孩子目前而言他們夫妻倆的經濟條件是夠的，但是去年一下子拿出了三十萬，積蓄也沒有多少了，為此他只能伸手問外公他們要錢了。

「算了，事情不發生都已經發生了，咱們一人湊一萬多而已，也不多。」候母說。

「一萬多，我哪有這麼多錢，孩子還得讀書呢！而且阿瓊的生活條件才剛剛改善，肯定也拿不出來的。」舅父說。

「阿勝還得攢老婆本，也不能拿，所以我跟阿清拿是吧？！」候母瞟了自己的兄長一眼，心中不悅。

舅父跟舅母左顧而言他。

「拿什麼拿，阿清的錢不是錢，你的錢不是錢？錢從我的積蓄里拿！」外公走出來說了句話。

「但是阿勝……」候母皺眉。

候創意知道小舅舅談過的女朋友都是不希望回來村裡當煮婦的，而在如今的社會，房子也成了談婚論嫁最重要的資本。小舅舅一直都打算在他工作的城市買一套房，他工作多年連首付的錢都還沒湊夠，所以讓他出錢基本是不可能的了。而且他若是買了房，那就真的一窮二白，故而倆老疼他，只希望幫忙攢些錢給他以後辦婚禮。

「他暫時也娶不上媳婦，放著也是放著。」外公說到小舅舅的婚事就開始氣惱，他三番四次讓小舅舅結婚，小舅舅直言他沒有女朋友；那他想著讓他去相親要來的直接，豈料小舅舅相親完后對對方一點聯繫的想法也沒有。外公給說媒的媒人的紅包都超過四位數了，小舅舅也沒談妥一個，他乾脆一直賴在外地不回來。

一個男性都被催成這樣，候創意很難想像再過兩年，她要怎麼被父母長輩們催婚了？

「對了，聽說十叔他們都把地給賣了吧？」候母轉移了話題。

「他們早就賣了，魚塘也轉給了八叔。」舅父說完，又瞅了外公一眼，「聽說拿到這筆錢后，十叔和十嬸就搬到阿新那邊去一起生活了。」

「十叔家在那邊的田也就五六畝，你看他收了多少錢，爸有十二畝八分的田在那規劃範圍內，這得多少錢吶！創意，你說是吧！」舅母別有深意地帶上了候創意。

候創意一愣，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值多少錢，而且這恐怕不是能用錢來衡量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舅母又說，外公開口打斷了她的話，「說來說去你們還是希望我也學歸浚賣地？想得美！」

「算了算了，不說了。」舅父連忙拉著他的妻子回家去了。

候母琢磨著舅母的話，等他們離開了才小心謹慎地問：「他們該不會是知道創意給爸打工的事情了吧？」

外公倒是不在意：「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創意都在這裡做這麼久了，活幹得也不比常年在地里幹活的人差，而且不管是賣芒果還是酸菜，收益都不錯。」

候母聽了反而是開心不起來，她把候創意叫去外邊，將她左右上下檢查了一遍發現除了膚色黑了以外，身體的肉倒是結實了不少，看起來很是健康。她問候創意：「幸苦嗎？」

「還過得去。」

「那有沒有別的打算呢？」

候創意知道她母親的意思，她朝屋裡看了一眼，說：「我有面試，就在這周五。」

「那是做什麼的？」

「還是那樣的工作。」

「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候母頓了頓，「你阿公那裡……現在他正煩著，也沒必要跟他說了，我找個機會先跟你清姨說一聲。」

候創意沉默。實際上她因面試的日子的迫近而越發焦灼，她夜裡甚至也睡不著，起來巡果園也會多走幾遍。她在果園來回徘徊的身影在某個喝醉酒經過竹林的村民的眼裡，甚至成了深夜徘徊不去的鬼魂，把那村民嚇得當場便尿了褲子。

就如候母說的，她們一開始便說好了，只要她找到工作，那隨時都能離開。可如今，她反而有些捨不得離開，先不說她在這裡學習到了不少知識，接觸了許多以前未曾接觸過的事物，不管是甜的還是苦的，那總歸是一些人生哲理。而且外公現在正處於煩惱的風眼內，她若是抽身離去，那於她而言是簡單的，可於倆老，她會覺得自己背叛了他們。

而自己「背叛」的行為已經做了，眼下她要做的是怎麼才能不令倆老的「煩惱風暴」更加猛烈。

夜裡，候創意把那張半破舊的竹躺椅搬到了曬穀場去，她躺在那上面仰望著夜空，手裡還搖著一把蒲扇。然而本該滿天繁星的夜空此刻便只有一兩顆星星發著微弱的光芒，而四周的天幕黑得也不再純粹，而是帶了些疑似濃煙的雲。

這令候創意想起了幼年她躺在自家的天台上，數星星，也正如那首童謠，星星是怎麼數也數不完。可如今竟然一隻手便數的過來了，而且還包括了偶爾飛過的飛機上的星光。

忽然，她聽見了靠近的腳步聲，起身一看，卻見是外公手裡提著一個風扇與接線板出來，把插頭插好，又把風扇移了過來給候創意：「天熱，蚊子又多，還是用風扇吹吧！」

「阿公，您跟我說一聲我自己過去拿就行了，您怎麼親自拿出來了。」候創意走了過去。

「一颱風扇又不是什麼重物。」外公說。

候創意把竹躺椅讓給外公，自己去尋了張板凳坐到了外公的身邊去。

「阿婆呢？」

「在擦身子。」

風扇呼啦啦地吹著風，只是仍然有蚊子圍了過來叮人。候創意穿著長褲短袖，手上被叮了一個包，她便用蒲扇輕輕地拍著驅趕蚊子。

「創意，你來這兒三個月了吧？」外公忽然問。

候創意回過神來，數了數：「嗯，三個多月了。」

「當初我本想著你在這兒會呆不夠一個月就忍不住想回去了的，沒想到，三個月都過去了。」外公感慨道。

候創意心虛地笑了，畢竟她剛來那幾天就已經產生了退縮的念頭，而繼續留下來也不過是心裡還有一點堅持和對倆老對她的關懷的一點報答。後來，她漸漸地習慣了也適應了這種生活，她為此也產生了迷茫，不知自己是該繼續留下來，還是回到市裡去。若非當初她已經答應了同學，她想她還會在這裡呆久一些的。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外公的眼眸在昏暗的環境里，似乎閃著睿智的光芒。

候創意在心裡組織著語言，外公先她一步說了出來：「你是不是想回去工作了？如果你已經有了主意和目標，那就不要有什麼心裡負擔，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人若是顧慮太多，那什麼事都成不了。」

候創意訝異地看著外公，外公解釋道：「這陣子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又看見你把酸菜、果園以及那些雞鴨的事情交代的那麼清楚，像是要離開一樣，所以我就想，你不知道怎麼開口，那還是我開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