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送別

來為向蕾送行的不僅僅是候創意一人，還有很多她的朋友。一干人等歡快地吃過了午飯，坐在一起熱鬧地聊著天。候創意來到的時候，她的那群朋友才慢慢離去，讓候創意陪向蕾。

剛才人多，候創意插不上什麼話，如今倆人獨處了，她卻是想不到要說什麼。而向蕾昨晚和她爭辯完了也冷靜了一宿，想了許多卻也在面臨著即將分離的時候無言了。

候創意想起向蕾並沒有什麼行李，想必是已經辦理了登機手續，便問：「行李託運的手續都辦好了吧？」

「嗯。」

「東西都帶齊了嗎？」候創意又問。

「除了一些衣服和隨身物品也沒什麼要帶的了，那邊已經安排好住的地方，別的東西都能去到那裡再買。」

候創意點點頭，向蕾用複雜的眼神看了她好一會兒，說：「我這次去要先適應那邊的環境，沒有大半年是騰不出時間的，所以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我才會回來看一看。」

候創意已經料到了會有這種情況，所以並沒有感覺意外，也沒有太過不舍，只是黯然地點點頭。

向蕾沒有因她的理解而感到高興，反而咬了咬牙，狠心道：「所以，你不用等我了。」

「不用等我了」五個字在候創意聽來，很簡潔明了的幾個字，可是意思卻很難懂。她茫然地看著向蕾，不解其意。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了，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的。」向蕾說。

候創意的瞳孔微微收縮，很快她便垂下了眼眸。儘管自己裝作一副懵懂的樣子，可是向蕾太熟悉她了，一下子便摘下了她的面具。她緊繃著臉上的肌肉，不讓那悲傷的情緒從臉上展露；她閉上眼，不讓自己的眼淚湧出眼眶；她抿著唇，不讓痛苦的呻-吟從口中發出。

向蕾知道候創意很痛苦，然而她必須這麼做。

薄汗在候創意的額頭沁出，向蕾抽-出紙巾給她擦了擦汗。這一尋常的舉動令候創意猛地睜開了眼，看著向蕾的眼神還帶著一絲希冀。然而向蕾只是簡單地擦了擦便將紙巾置於她的手中，說：「以後找工作別那麼挑剔了，對人對事也不要那麼耿直不懂變通。」

「我……會的。」候創意的心裡像被烙印烙過了一般，疼得厲害，燙得慌。

到了安檢口，候創意停下了腳步，說：「去到那邊，報個平安。」

向蕾勉強地笑了笑，說：「嗯，等我安頓好了，我會聯繫你的。」

隔著一道門，機場大廳裡邊和外面如冰火兩重天。候創意走出外面，一股熱氣迎面撲來，熾熱的艷陽在頭頂曬得人頭腦發暈，地面烘出來的熱氣也讓人汗如雨下。她站到陽光照射不到的一角去，又等了十來分鐘，那架載著向蕾的客機才慢慢地移動了。

看著那向北飛去的飛機慢慢地消失在眼前，候創意才收回了視線，鼻子一酸，她再度將眼淚逼回了眼眶中不讓它掉落。

傍晚的時候，候創意拿出手機看看有沒有什麼簡訊或未接來電，但是這短暫的時間裡，彷彿世界都要將她摒棄了一般，不僅沒有簡訊和未接來電，就連聊天工具里也沒有一點動靜。

候母下班回來，把晚上要煮的菜放好，又到候創意的房間看了一眼，她說：「今天和你阿公通了電話，他說你要是真不怕苦就到他那邊去幫忙吧。」

「我還沒答應去呢。」候創意說。

「不管你答不答應，這周六先去阿公家一趟，你清姨寄了點補品回來，讓我把給你阿公的那些帶過去。可是我周六要加班，你就幫我帶過去吧。至於幫你阿公打理農田的事情，你要真的不願意，也沒人逼你。」

「清姨怎麼不直接寄到阿公家去？」

候母瞟了她一眼：「讓你拿過去就拿過去，別那麼多話。」

「好……」

「還有！」候母又正色道，「你清姨出錢讓你去你阿公那裡幫忙的事情就不要透露給別人聽了，免得有人不舒服了。特別是你舅母她們一家。」

候創意知道她媽跟舅媽的關係不好，只因當年清姨出錢造了一棟兩層高面積卻不小的房子給外公外婆、舅父一家以及還沒結婚的小舅舅居住。後來倆老忙著給小舅舅相親，舅父便在舅媽的慫恿下吵著要分家產。

清姨氣得趁著國慶放假回了老家一趟罵了她的兄長一頓，又讓他們坐下來商談。最後分家產是躲不掉的了，但是怎麼分才合理？商量過後，一致達成協議：舅父出十萬元資助小舅舅另起一棟房子和倆老居住，而目前的房子則歸了他。至於田產，早就在多年前便分了。還有更多的細節，當時在讀書的候創意並不清楚，只知道候母差點因此而和舅父一家斷絕來往。

若是讓他們知道清姨出錢讓候創意幫倆老打理農田，他們定又會怪倆老沒有先考慮孫子孫女卻找外孫女。儘管他們的兒女都已經外出謀生了，但是在利益面前並無道理可講。

暫時拋卻那些瑣屑的家庭雜事，夜間的時候候創意又看了一眼手機，仍舊沒有動靜，她不由得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正要打電話過去，她便看見了向蕾歡快、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的朋友圈動態，她怔了一下，又放下了手機。

這一刻，所有隱忍著的情緒都忍不住爆發出來，她掩著門，捂著被單，痛哭著；哪怕無人可以傾訴，她也要盡情地傾瀉出來。

周六一早，候創意便帶上清姨寄回來的補品前往外公家。外公家在F市的村子里離她這兒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但是因這些年的建設和發展，公路修起來了，交通也便利了許多。而舅父的家門口便是一條平坦的大道，到外公居住的地方倒是還要開一段僻靜的小路。

昨天夜裡下過雨，小路便有些泥濘，今天的天也是陰沉沉的，茂盛的枝葉上還沾著雨珠。經過有些薄霧的小竹林，便可以看見候創意的外公家。

一棟三層高的樓房矗立在田邊，門口是倉庫以及破舊的老房子，老房子周圍是一小塊果園，種著楊桃樹、芒果樹和龍眼樹。芒果樹的枝頭已經長出了小小的、青綠青綠的果子，家禽在果園裡邊自由閑散地覓食。而房子旁邊有一塊自家曬穀的場子和一個豬圈，大老遠的便能聽見「呵哧」的聲音和撲鼻的臭味，從曬穀場望過去便是一望無際的田野。

候創意看見外婆穿著花布衣和一條素色的中褲，趿著一雙老式的拖鞋，弓著腰在老房子前面的壓水井旁忙碌著。年邁的老人的腰已經直不起來了，走路的時候彎腰都近九十度，稍微挺一下腰板也還是佝僂著。

「阿婆。」候創意喚了一聲，老人沒聽見，她又走近、大聲地喚，老人這才聽見她的聲音、看清她的人。

外婆銀白的頭髮上戴著一個發箍，黝黑的臉上堆著好些皺紋，看見了候創意便咧開嘴笑，那金色的門牙便露了出來。她抓著候創意的手臂，仔細地瞧著她說：「創意來了呀！才一個多星期沒見怎麼就這麼瘦了呢？吃過早飯了嗎？我和你阿公剛剛才喝完粥，粥還熱著呢，去喝一碗吧！」

「我吃過早餐才過來的，阿公呢？」

「他去田裡了。你先回屋裡坐著，無聊就打開電視看吧。」

「阿婆，我今天過來是把清姨寄回來的東西帶給您和阿公的。」候創意將手中的袋子拿到老人面前晃了晃。

外婆聞言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沒有什麼比兒女孝順、時刻惦念著自己更讓人高興的了，但是她仍然嗔罵著說：「又買那麼多東西寄回來，她上回讓人帶回來的什麼護腰都還沒用習慣呢！」

候創意笑了笑，說：「多用用就習慣了，這回這些都是些吃的，還有小蛋糕也不怎麼需要咀嚼，阿公也能吃。」

外婆將候創意拉進屋子裡坐著，看見了桌面上的粥，又問她：「吃過早飯了嗎？要不要喝一碗粥呀？」

「我，吃過早飯才過來的。」候創意又回。

「哦，那吃過午飯再回去吧，等一下我就得去燒菜做飯了。」外婆又說。

「嗯，行。」候創意知道她的小舅舅為了躲避父母的催婚，長期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就法定節假日才回來，除了候母有空回來探望，倆老想必很是孤單的，所以她有時間便會呆久一點才離開。

外婆放好補品后就又去忙了。村裡的信號不太好，候創意玩不了手機，也沒事做便到老人身邊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外婆滿是老繭和皺紋的手抓著壓水井的把手一下一下地打著水。動作緩慢而吃力，臉上卻沒什麼表情，顯然已是對著幹了一輩子的活習慣了。

「阿婆，屋裡不是有自來水嗎，怎麼還要打這裡的水？」候創意問。

「我和點糠給豬吃，往那裡面打水過來太遠了。」

候創意看著她，腦中忽然便浮現出清姨對她說的話來。倆老的身體明顯有些吃不消了，幹活的時候也有些力不從心，但是他們還是閑不下來，沒有子孫陪伴，他們總得找點事情打發餘下的時光。既然她現在閑著，又有人給她工資，她答應幫忙也是人之常情。她雖不是倆老的孫女，自己幫他們打理農田，他們的田地也永遠不會屬於自己。

但是那又怎樣呢？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便該滿足了不是？！

「那我幫您打水吧。」候創意又說。

老人的視線落在候創意白嫩纖細的手上，又移到她的臉上，她的眼神很堅定，令老人原本的想法收了回去，她想，反正也不是什麼重活，就交給候創意了。

外婆去抽了幾口水煙，將候創意打的一桶水倒入糠中，和了一下就倒入了豬圈的槽里。四隻肥大的豬頂著白花花的肉一下子便圍了過來，哼哧哼哧地開始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