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四章 驚蟄
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明燦的朝陽透過樹林間的斑駁,落下點點陽光,格外舒愜。
呂布從墳頭醒來,昨夜喝了太多的酒,腦子這會兒還有些腫脹,他伸手輕輕揉按起來,緩解起腦子裡鬱積的疲勞。
「大王,您醒了?」
胡車兒從旁輕聲說著,他今天一早就來到了這裡,見呂布睡得正沉,所以一直也沒敢打擾。
清晨的山間,很是清涼。
「孤昨夜夢到先生了。」
看向墳頭,呂布眼中滿是緬懷。
胡車兒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就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當一個最為忠實的聽眾。
「先生與我說了很多,有不少都記不得了,但總歸,讓我明白了。」呂布說的很是平緩,昨夜醉酒之後的狂躁,此刻已經隨風消散,寫在臉上的只有淡淡的釋然。
「我本想為先生大葬,但想到先生性情,他應該是最不喜這些繁瑣儀式。」
昨天的呂布還想著表奏朝廷,為戲策追贈謚號,風光大葬,叫滿朝文武都前來祭拜。但今天想來,也許埋骨青山,平平淡淡,才是先生想要的最好歸宿。
「胡車兒,去把鐵鍬拿來。」
呂布吩咐一聲。
胡車兒不明所以,將鐵鍬遞了過去。
呂布接過之後,開始在墳地旁邊鏟起泥土。
胡車兒見狀,想要上前幫忙:「大王,體力活我來就行,您可是金貴之軀,哪能幹這些下力的活。」
「你在旁邊呆著就行,不用你來摻和。」
呂布直接拒絕了胡車兒,埋頭苦幹起來。
挖出的泥土越來越多。
直到下午,太陽西斜向山下沉去,呂布才終於停手,他挖了一個丈長的大坑,深有四五尺。
這可將胡車兒嚇了一跳,急忙從旁勸道:「大王,你可不要想不開啊!先生走也就走了,你可不能撒所不管,這個天下還指望著您勒!」
呂布懶得和胡車兒廢話,沒好氣的道了聲:「少聒噪,你下山一趟,去將我的方天畫戟和甲胄取來。」
胡車兒不曉得其中意思,卻也不敢忤逆了呂布,領命而去。
上山的時候,胡車兒身旁多了好幾道身影,郭嘉、徐庶、司馬懿、郭淮,還有呂家兩兄弟攙扶的娘親。
「胡車兒,誰讓你叫他們來的!」
呂布沉著臉冷聲質問。
胡車兒這會兒早就躲到幾人的後面去了,他是真的怕呂布有不好的念頭,所以才把郭嘉他們給請上了山來。
「老爹,你可不能想不開啊!你要實在憋屈得慌,就跟我再打一場。」呂驍直咧咧的說著,他說話從來都是這樣,不會拐彎抹角。
「大王,節哀。」
「戲志才走了,主公心中悲痛在所難免。但逝去的人已經逝去,活著的人,也請您一定要好好活著。」郭嘉解下腰間的酒葫蘆,輕輕撫摸,這是許多年前,戲志才送給自己的禮物。
如今,故人已逝,他也只能睹物思人。
聽著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寬慰,呂布心中感到溫暖的同時,也很是篤定的說著:「放心吧,孤不會死的。我與先生經營多年,才有眼下之局面,我若就此死去,那才是對先生的不敬。孤會好好的活著,帶著先生所有的希望而活!」
眾人聽得這話,總算是放下心來。
「那你叫我拿方天畫戟和甲胄作甚?」胡車兒對此表示很是疑惑。
呂布答道:「先生一個人長眠於此,該很是寂寞,所以我準備用泥土烘製成真身,掛上甲胄,埋入地下,以守護先生……」
原來如此。
眾人恍然,於是便跟著一起動手幫忙。
男人們忙得大汗淋漓,不如他們力氣的嚴薇則跪坐墳前,她拿出佛經,輕聲誦讀,希望可以撫慰長眠地下的先生亡魂。
經過兩天的努力,一樽和呂布同等身高的陶俑終於製成,他身披戰甲,手握畫戟,端的是威武不凡,若是從遠處看去,竟和真人一般雄武。
幾人見陶俑置入棺材,然後抬著慢慢放進墓坑,隨後,一起揮動起鐵鍬,填上泥土,擂成一個很小的土包。
土包前面,呂布同樣給自己刻了一塊墓牌,上面寫著:大漢邊塞百夫長呂布之墓。
等到所有事情忙完,呂布下了逐客令:「這裡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也暫時不需要你們了。忙活了好幾天,大家都不眠不休的,你們也累了乏了,該是時候回去休息了。
接下來的幾天,誰都別來打擾,就讓我再單獨陪伴先生一些時日吧!
真想拜祭,也請以後再來。」
眾人皆是熟知呂布脾性,他一旦做了決定的事情,很少能夠改變,遂也不強留於此,紛紛與呂佈道別。
「父親,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孩兒等您回來。」呂篆懇求的說著。
看著面色仍舊有些蒼白的兒子,呂布心中愧疚,過去將手搭在兒子肩頭,很是認真的道了歉:「篆兒,那天的事,是為父不對。」
呂篆只是搖頭。
隨後,呂布喚住了郭嘉,與他吩咐:「對了奉孝,你回去之後,記得幫我寫封信轉告伯符,先生最喜白色的櫻花,叫他去那名為『倭』的地方再取些回來,我要在這裡植滿。」
郭嘉點頭應下。
…………
很快,到了驚蟄。
驚蟄這天,大雨傾盆,雨水從夜裡起,就一直沒有停過。
山野間,呂布穿著守靈的素服,跪坐墳前,瓢潑的雨水淋濕了他的臉頰,濕漉了頭頂的黑髮。
縱使大雨傾盆,他也不曾挪動半分。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我不是說過,誰也不要來打擾嗎?」
呂布沒有回頭,聲音里透出一股霜寒,心中滿是煩躁。
來人並不作聲,只是撐傘走來,替呂布遮住了從天上落下的雨水。
啪嗒啪嗒!
大雨落在傘面,響起一連串的音符。
呂布並未因此領情,他這會兒心情極差,回頭準備叱罵之事,卻發現替自己撐傘的女子,早已渾身濕透。
「夫君,該回家了。」
她輕聲說著,一如這些年來的溫柔。
大雨滂沱之中。
這個權傾朝野的男人,不復往日里的霸道和強勢,此刻如同失去最好玩伴的孩童,將頭髮濕漉的腦袋依靠在妻子腰間,大聲嚎啕。
「薇娘,先生,先生他……走了啊!」
淚水和著雨水,滾滾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