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5
休息時間很快結束了,【大嬴】這部劇正在拍倒數第二集,在這一集,榮臻公主李顯月,作為李氏王朝這個短暫的王朝的最後一位皇室人,從守國塔上掉下去。
守國塔高高屹立。
冬日的大嬴剛下過雪,寒風呼呼地吹過,榮臻公主不由擁緊大襖,她立在塔上眺望遠方,排列儼然的百家屋舍一片銀裝素裹。
整個京城正籠罩在快要過年的氣氛里,哪怕一朝一夕里他們的君王,已改朝換代。
榮臻公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沉穩,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她早已不是五年前那個天真的少女,只會因為愛而不得哀哀哭泣。現在比那時的情況壞了一千倍,一萬倍,但她的淚早已流幹了。
她又往前跨了一步。
男人熟悉的聲音,甚至是和好幾年前一樣的,來自長輩的口吻,叫她的名字:「榮臻。」
「秦譽……」榮臻公主緩緩回身,在白雪皚皚的背景里,她美得不可方物。
秦譽見過的美女不少,榮臻公主是其中最好看的,哪怕他心中深愛的是尚書之女葉欽,也不得不承認,榮臻的美貌,傾國傾城。
她的神色溫和,和他印象中十分不符,在少女豆蔻時,她張牙舞爪,狡黠又鬼機靈,總闖禍,還欺負葉欽,面對他時,榮臻抱著小女兒心態,滿臉緋紅,扭扭捏捏。
秦譽平靜地看著她,榮臻還以凝視。
她問:「你現在得到天下了,是不是很愉悅。」
秦譽說:「是。」
她又問:「那葉家小姐呢,她……」
秦譽:「她很好,以後我也會護著她,一生一世。」
男人果斷的回答令她沉默,可卻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榮臻頷首微笑:「那很好。」
風越吹越大了,榮臻繼續說:「我的父皇,他是個好人,你的父皇卻不是。當初我的父皇帶著哥哥們……」
「多說無益。」秦譽不願提及往事,聲音變冷。
榮臻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聲。
因為不被眼前這個男人憐惜,她說的任何事情都是聒噪。她想起來那個被他護在心裡的葉家女兒,葉欽很有才氣,很有腦子,她有治國之才經商之智,就連她的哥哥三皇子也曾愛慕過葉欽……榮臻心想,是不是她聰明一點,也能有葉欽的滿腹經綸,說話像葉欽這樣口若懸河,吐出來的字字珠璣,秦譽會青眼於她。
可她不是葉欽啊,她沒那麼聰明,可即便聰明了又怎樣。葉欽光芒熠熠,秦譽不為她的心中崑崙折服也會為她於其他地方拜倒在石榴裙下,玄空師傅於她說過,有些是命,是緣,人定沒法勝天。
幾轉周折,這一把命運的鐮刀將她與秦譽之間的溝壑,越砍越深。秦譽使她家破人亡。
榮臻的心頭愈發悲傷,聲音卻愈發平靜,
「我是恨你的,秦譽。可我殺不了你啊……我沒有辦法為我的父皇,哥哥報仇,因為我是個很沒有用的人……你也知道的。」
「我看不到你放在我身邊的棋子,看不到父皇的疑心,還像個傻子一樣為你說話。那時候的父皇是失望的吧,呵……所以才把我這個丟人的女兒關起來,一直關到你把他殺了,把我全家殺了,我卻活著。」
榮臻忍住眼眶裡氤氳的水汽,笑著,繼續說:
「我為什麼那麼蠢呢,我多希望自己不愛你啊,我為什麼要見到你,為什麼要去三哥的府上玩……如果早知道會遇見你,我就該在皇宮裡一步也不出,我真的真的……不想遇見你啊……」
原以為淚已流盡了,卻沒想到女人真是水做的,
她哭得泣不成聲,忍住的情緒化作滿臉難堪的淚水,她執著地盯著秦譽,滿臉的與情緒不符的笑容:「我好後悔……我好後悔啊!」
她是憋著嗓子叫出來的,壓抑極了一般地叫出來了。
塔上被切割成兩幅風景,這一邊的榮臻淚眼凄涼,而另一邊,秦譽在風中巋然冷漠。
秦譽淡淡地看著她,眼波無絲毫疼惜,心裡卻不好受,
他說:「榮臻,我給你安排了好的院落,你可以在那裡假作被你的父皇關了一輩子。」
即便聽了榮臻再多的話,秦譽對待眼前之人依舊不通人情。
榮臻死死地盯著他,輕輕地笑,然後越笑越大聲,雙眼通紅。
她手中一抖,秦譽視線下落,那是一柄寶劍,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柄寶劍屬於前朝皇帝,榮臻的父親。
「如果我能殺你,我一定殺了你,我一定殺了你,我一定……」
榮臻握起劍,打磨光滑的劍身映照出她的臉,她停了呢喃,低低地笑,
秦譽眼神忽明忽暗,沒靠近榮臻半步,也沒退後半步。
危塔寒風中矗立,鋪天蓋地的淅瀝雨水,斜斜地飄進塔中藏樓,撫在兩人的臉上,皆是冰冷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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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這一幕,王導定定地對著四方屏上的兩人,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因為這一幕是整部劇中最具悲壯色彩的一幕,當榮臻從塔上落下,整個短暫而又濃重的大嬴王朝落下帷幕。
將這樣的重任交與夏馥柔到底合不合適,王導問了自己許多遍,或許行,或許不行,做導演那麼多年,這一刻,他的心裡是真的有些……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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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臻的淚停了,她撫了許多遍的寶劍,明晃晃的。
她很輕很輕地喊了一聲:「爹。」
似五年前被寵愛的天真懵懂,又似五年後山河不是隱忍的懷念。
她看向秦譽,那個她愛慘了的被騙慘了的男人,
猛地!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提著劍向他刺去!
有一點她沒有告訴秦譽,將軍的女兒怎麼會手無寸鐵,她的師傅是江湖有名的水上飛,作為他最得意的弟子她的輕功從來都是一等一的好。
秦譽一瞬瞳孔放大,他一向自負,卻沒想榮臻快成了浮影!
他聽到衣帛裂開的聲響,看到自己的鮮血飛迸,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滿臉血跡的榮臻,下意識地他徒手一揮,
只見力氣竭盡的榮臻如脫線的風箏一般,在他並不算十成用力的一揮下,一身玄衣裹著纖弱軀體飛出了塔外——
墨雲翻滾,白水跳珠,豆大的雨在半空凝結成冰,擦出一陣陣尖銳的破空聲響——
他瞪大了眼睛,上前扶住欄杆,下意識張開雙手去勾那暗紅流蘇——
在他的視線里,
公主榮臻睜著美麗的眼睛,
沒有驚訝,沒有害怕,沒有恐懼。
她正在飛速下落,眉眼彎彎的,眼眶噙滿了淚,風能撐起她向上掉的淚珠,依舊撐不起她。
她含著笑,唇齒輕翕:
【秦譽,我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
玄衣落地,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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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場一片寂靜,
徐雅月捂著嘴哭,眼淚不斷往下掉,
太難過了。
久久,王導率先鼓起掌來,片場里的工作人員反應過來,或拭淚,或嘆息,紛紛鼓起掌來。
楊冉看著半空吊著威亞緩緩下降的女孩,也緩緩點了點頭。
夏馥柔腳踏實地,還沒緩過勁兒來,
徐雅月蹭蹭蹭地跑過去,給她穿上真正保暖的,剛熏熱的羽絨衣,在半空那麼久夏馥柔凍得臉都快白里發青了,手指頭紅得就像蘿蔔。
夏馥柔走到王導面前,臉上還有淚沒有乾的印記,她有點緊張地看著王導,
眾人也在看向這裡,都是希冀的目光看向王導。
「很好。」
王導不弔著這女孩了,他笑著,比了一個大拇指給她。
夏馥柔這才笑了,如釋重負。
王導從一旁拿起傳話筒,【榮臻公主,殺青!】
「啊啊啊啊啊啊啊!」
片場一片鬼叫,徐雅月抱住夏馥柔使勁地蹭,「夏夏,夏夏,你真棒!」
夏馥柔抿著嘴笑,獃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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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嬴王朝自此落幕,
雪地里,無晴無雨。
那個被人故意刺在胸口偏上位置的秦譽,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