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一百零三章 反咬
?溫頌安臉色鐵青,怒道:「沈月檀!你竟如此狠毒!」
沈月檀卻一反常態,顯得格外恭順,行禮如儀道:「晚輩著實冤枉……只是被前輩一聲喚,便不由自主分了心,以至手底失了章法。到底是修行不夠,慚愧慚愧。」
已有隨從上前將公孫鴻紋攙扶了起來,他本命寶劍被折斷,左邊面頰一道血痕蜿蜒到胸口,被抽得皮開肉綻,外翻的皮肉仍在汩汩冒著血水,十分瘮人。
不過一探脈象,卻並無不妥,便只是一點皮外傷,痊癒了便無大礙。
沈月檀恨極此人心性冷漠,對自己親生的子嗣竟毫無回護之心。雖然情勢所迫不能傷他性命,下手時便專朝他臉上抽去,絲毫不留顏面,叫他灰頭土臉,往後痊癒,也會留下疤痕,一世難逃今日之辱。
然而他堅稱失手,旁人卻也奈何不得,只是以溫頌安為首,人人心頭卻愈發驚恐。
先前風壓強橫,接連摧折了數個防護薄弱的屏風花幾,眾人更是直面過威脅。不過是舉重若輕的一鞭,其中道力磅礴如怒濤翻卷,偏又收放自如,斷劍后不過傷了點皮肉,這等功力,竟出自區區一個制香師!
縱使五脈輪的天才溫桐再活過來,也不見得能比他做得更好。
偏生此人出招之後,氣定神閑,愈發顯得高深莫測。
若是一個制香師也有這等實力,那沈雁州本人……只怕並非傳聞中,德不配位的三脈輪庸才,他們到底還是太輕敵了。
一時間人人心思急轉,不知想了什麼,口頭上卻也不敢太過咄咄逼人。
沈雁州安坐主位,望著那青年卓然而立,俊美得如皎月耀眼,一出手便震懾群雄,心頭十分的火熱,一時恨不能眾目睽睽之下就將他緊緊抱在懷中,狠狠貫穿;一時又擔憂得狂躁不已,恨不能將他摁在腿上摑一頓,教訓他任性妄為,險些傷及自身。
他自然知曉沈月檀的斤兩,那一擊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拼盡了全力。只怕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在輕顫。
沈月檀分明可以安然置身幕後,跟隨目蓮前往遮日宮,任沈雁州處置便是。
他卻非要挺身而出,將所有事攬在自己身上。
他如此行事,沈雁州便有了更大的周旋餘地,委實是助益良多。
雖然前幾日二人不歡而散,遇事沈月檀依然為他著想,沈雁州滿心歡喜,只恨不能儘快打發了閑雜人等,同心肝好生溫存。
那邊廂沈月檀仍是老神在在,含笑道:「還有哪位要試一試鞭子,在下奉陪。」
便真有一名用劍的男子身形動了動,卻又立刻被身旁同伴按住。
如今再比過,贏了無益,輸了卻要愈發丟臉,算來算去也不值得。
沈雁州暗暗鬆了口氣,到底關心則亂,便有些不耐煩,說道:「既然如此,這一點便說不通了。若還有什麼人證物證,儘快送上來,一徑解決了,往後莫再有怨懟。」
到了此刻,阿修羅王敷衍了事的意圖早已溢於言表,卻叫世家的眾人敢怒不敢言。更何況溫頌安已經得知公孫判被人擄走的消息,雖然公孫氏及時做了手腳,公孫判未必能逃出生天,然則見不到屍首,始終不能安心。
縱使其他人堅持要賭上一次,成則拔除沈雁州一隻爪牙,不成亦傷不了元氣,無非折損了公孫不起眼的旁支。
其餘人都以溫頌安馬首是瞻,溫頌安略略沉吟,正要開口服軟,卻見一名侍衛急匆匆趕來,稟報道:「殿主!屬下有要事!」沈月檀見了那侍衛,兩眼突然一亮,聽他低聲說過幾句后,神色便宛若雲開月散,愈發明朗。
溫頌安暗覺不妙時,沈月檀已經坐了下來,轉向沈雁州笑道:「王上,公孫光之死令人痛心,決不能放過罪魁禍首。卑職因此而受人冤枉,亦著實不忿。好在天理昭昭,從不姑息養奸。請容卑職傳目擊證人前來。」
諸座中傳來抽氣聲,那人滿臉震驚,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沈雁州自然應允,沈月檀即刻傳人,不給其他人絲毫可乘之機。
自門外進來的便是公孫判,這容姿昳麗的青年如今形容枯槁,瘦得宛若覆蓋著一層青灰皮囊的枯骨,且腳步虛浮,三脈七輪中道力稀薄。雖然九死一生撿回性命,只怕修為卻已盡數廢了。
儘管如此,公孫判依然神色鎮定,禮數周到地拜見阿修羅王與在座的九司等人。因他病弱,沈雁州特意命人搬來椅子,叫他坐下回話。
公孫判謝了恩,緩緩坐下。他的生父先前受了鞭傷,上了葯后仍然留在大堂中,此時也是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公孫判瞧見了,卻視若無睹,分毫不將那人放在眼裡。
先前失態的那人終於按捺不住,顫聲道:「這……不可能……」
不過一成的不確定,最後卻成了致命的破綻,公孫鴻信一時間動搖無比,「那可是、那可是……」
沈月檀便含笑為他接了下句,「那可是動用了噬魂蟲、絕緣斷意花、鐵圍山樹葉諸般陰毒之物,只需一滴就能斷絕生機、消融神魂,叫人徹徹底底消失於世,就連九重天大能也無從抵抗的……」
他只不過從配方猜到用途,卻不知曉其名,便徵詢般看向公孫判。
公孫判垂下眼瞼,遮掩滿目苦澀,仍是回道:「是……我公孫一族密不外傳的禁斷之毒,名為無垢。素來只用來處置罪大惡極的……叛族之徒。」
沈月檀輕輕撫掌笑道:「好名字。死得透徹乾淨,連神魂也不剩一絲,好生乾淨,好個無垢!公孫判,你犯了什麼潑天大罪,這才被強灌禁藥?」
公孫鴻信慌亂站起身來,怒道:「公孫判!你忤逆長輩,不忠不孝,如今還要血口噴……」
他話未說完,突然寒意襲來,有如一隻手牢牢攥住咽喉,全身冰寒,不由踉蹌跌回座椅,面無血色往阿修羅王所在處看去。
沈雁州依然嘴角含笑,單手支頤,右手卻握著無上正覺劍的劍柄,帶著漆黑無光的劍鞘一道杵在座前,姿勢分明霸道十足。口中卻謙和,悠悠說道:「急什麼?總有你們說話的時候,眼下且安靜聽著。」
他劍未出鞘,便已散發強橫威壓,在香陣淡金光幕中分毫不遜色,壓製得眾人如若置身深水之中,行動都被沉重牽制。單是如此便也罷了,距離丈餘外的公孫判分明病懨懨,隨時都要倒地的模樣,卻半點未受影響,足見沈雁州對其道力的控制亦是精妙無比、收放自如的。
對手實力深不可測,自是無人高興得起來,大堂中死寂一片,唯有公孫判喘了幾聲,這才又開口道:「我……卑職六日前因擔憂舍弟,同長官告了假,提前回家……竟撞見舍弟被人當場斬殺。只可惜……仍是遲了一步,若我少同街口遇到的友人說幾句,若我再提早些回家,就——就有機會……」
他亦知曉此時追悔也於事無補,悵然住了口,又道:「兇手有兩人。」
沈月檀道:「公孫判,你儘管指認,我……王上聖明,定會為你伸冤。」
他又掃了一眼沈雁州,眼神中暗含警告,分明是「你若不幫忙,休想好過」的意思。沈雁州仍是愉悅含笑,對他眨了眨眼,卻是「忙自然要幫,過自然也要好過」之意。
這二人公然打著眉眼官司,落在周遭一群人眼裡,愈發氣得七竅生煙。這般眼睜睜坐等人來魚肉的滋味,委實是難受至極。
卻聽公孫判一字一句,宛如咬著滿嘴苦澀黃連,說道:「動手者,是卑職的七堂叔,公孫鴻益;在一旁監視者,卑職不敢信,卻由不得卑職不信。是……溫知敏溫大人。」
此言一出,以溫頌安為首,溫氏數人連臉都憋得通紅。
顛倒黑白!無中生有!血口噴人!無恥之尤!
只是在重重劍壓之下,溫頌安一寸寸抬手,遲緩開口,看不出其怒火,反倒顯出幾分可笑。
沈月檀故作驚訝:「溫知敏溫大人?他可是九司之首溫殿主的嫡長子,他與此事有甚干係?你七堂叔要殺人,為何讓個外人在場監視?」
公孫判從善如流,應道:「這其中有什麼內情,卑職雖然並不知曉,只敢斗膽猜測。」
沈月檀便笑道:「你儘管猜,願聞其詳。」
公孫判道:「所謂虎毒不食子,只怕溫大人擔心公孫氏不忍心對族中子弟下手,這才親臨監視。」
沈月檀一本正經點頭,「合情合理。」
愈發氣得溫頌安氣血翻湧逆行,終於噗地吐出一口血來。
溫知敏是他嫡親長子,悉心培養了多年的繼承人,如何會為了這點小事親自上門監督?
然則溫知敏也確實與此事有染,正是他提出以公孫光之死污衊沈月檀的計策,並安排人去執行。
只是……如今被反過來污衊便也罷了,溫知敏此人韜光隱晦,素來在幕後藏得極深,這些事,沈月檀是如何知曉的?
溫頌安雖然早已後悔太過輕敵,如今卻不免再後悔一次。
公孫判說完,顫巍巍離座,跪在沈雁州面前,澀聲道:「請王上……為我兄弟二人做主。」
點點嫣紅血跡、透明淚滴,灑落在司香殿大堂冰冷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