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前塵事
據天宮司命仙君所書《三界美人錄》記載,三界六道內的第一絕色美人,當屬三十三重天玉華宮中,白矖上神座下的絳月仙子。只可惜,這位名揚三界的大美人只能遠瞻,且鬼神勿近,不免叫人嘆惋。
這一日,正碰上青雲神君座下的素水仙君與新入宮的一眾仙人在閑話。
「三界六道誰人不知,誰要是敢去招惹絳月仙子,不是他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就是腦子犯渾給豬油蒙了心。」
眾仙一頓咋舌:「此話從何說起?」
「你等只知她是名揚三界的真絕色,卻不曉得她乃天上地下第一女流氓!」
素水說的認真,且又刻意捧了捧自己的心肝,其他人都聽進了,唯獨一人卻不以為然。
「總歸是個女孩子家,又是個女神仙,當不會做什麼出格之舉才是,況且奔放些的女仙,倒是少見,很入我眼。」
說話這人是昨日才飛升上界的年輕仙官,素水仙君晃了晃腦袋,只想著到底是新來的才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本著自己一把菩薩心腸善意提醒道。
「別怪本仙沒勸諸位,與她相交有來莫有往,這不,我剛聽說她今日大鬧地府,當著鬼差的面搶走了一名書生鬼哩,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了那書生鬼要收他當男寵,想要霸王硬上弓。」
年輕仙官大驚:「好歹也是仙女竟然這般放肆,天理何在?」
素水歇下嗓子,飲了口茶水壓低喉嚨道:「可別提了,玉華宮裡的那位數十萬年來超脫紅塵,俗世不沾,唯有一點不同的,便是格外護短。像這樣的事,這些年多了去了,哪次不是那位上神為她將事情擺平。」
眾仙聽了紛紛「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便又各自噤了聲。
「無趣,真無趣……什麼天上地下第一女流氓,我才不是。」
謠言就是這麼傳出來的,什麼男寵,什麼霸王硬上弓?這些閑人編排的故事的本事都快趕上司命了。
青雲宮裡閑話云云,卻無人發現牆頭立了名容顏絕麗的女子,嘴裡大概輕聲嘟囔了幾句,擺了擺自己的一襲絳紅仙袖從牆上飛身離開。
三十三重天上有一處霜雪梨花台,放眼望去潔白一片倒像是常年不化的積雪,叫人看了心境微涼,了無雜念,白矖上神的玉華宮便落座於此。
白矖喜白,絳月喜紅,每每絳月外出回來,就好似一團火球滾滾而來,在這白皚皚的地境里顯得十分扎眼,白矖隔著老遠卻一眼就能瞧見。
絳月天性頑劣,時常不著家,白矖雖知道這個丫頭打著他的名號在外頭四處闖禍,但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麼過了。
昨日地府鬼君登門,硬著腦袋就衝到白矖的玉華宮準備要個說法。本欲是想說絳月因看上一個剛剛收來的書生鬼長得貌美,便生生將鬼搶去,鬧得地府大亂,讓他顏面盡失。
可真到了三十三重天上,站在玉華宮宮門的牌匾下頭,鬼君卻覺著自個兒如同被崑崙仙山的萬年冰泉給從頭淋到了腳,寒氣直戳脊梁骨,一腔怒火也消了個乾乾淨淨。
白矖上神是什麼身份?
這玉華宮又是什麼地方?
鬼君仔細掂量之後,偷偷抹了把汗又吞了吞委屈的苦水,到底不是他能撒潑上火,隨意嚷嚷的去處,反倒十分慶幸自己在即將闖下大禍前及時懸崖勒馬了。
等白矖到了他面前,鬼君即刻收了架勢迎上去,雙手恭恭敬敬的拒了個禮,稱了一句「白矖上神」。嘴上只說著絳月之舉亂了三界秩序,勞煩上神費心管教,此番登門是自己顧慮不周這些個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而後拜別即桑,駕起雲彩便匆匆忙的就走了。
絳月翩翩歸來,見玉華宮門前站著一人著錦繡雲鍛,上面用銀色絲線綉著幾枚鳳羽,鍾靈毓秀,渺渺雲煙裡頭沾了點點星光,彷彿天地間合眼只有他一人,這樣的天人之姿除了白矖還能有誰?
白矖見絳月快到跟前就斂了斂衣袖,提起眼眸迎上去,四目正對,言語里摻了幾分怒意,更多的卻是擔憂。
「你還知道回家?」
白矖看了看絳月身後,卻發現只有她獨自一人回來。
「人呢?」
「什麼人?」
絳月抱著僥倖,白矖卻是開門見山,沒和她兜什麼彎子。
「竟然還想裝蒜!你昨日從地府綁了一個書生鬼,那鬼被你藏到哪兒去了。知不知道,就因為這樁事,你那三界第一『女流氓』的名號又被重重記了一筆。今天不老老實實的說清楚,以後休想讓我給你再收拾這些個爛攤子。」
絳月看著白矖側過身子不願再看她,想這他不會是真的生氣了吧,心裡有些忐忑。
「今日閑來無聊就去了地府走了一趟『親戚』,無意間看見那書生鬼在奈何橋上,跪在孟婆跟前哭的肝腸寸斷,決計不肯喝那孟婆湯,可憐得很。我看不過,便上前詢問,之後才聽他說,他在前世虧欠自己的夫人,如今是真心悔改,想要在奈何橋畔等她,若是錯過了這一次,那往後忘卻前程,他便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心想,人間投胎左右不急在這一時,便將他帶走,讓那書生能尋機會,等他夫人見上最後一面,我也算是成就了一件功德。」
白矖無奈搖了搖頭,這些話被絳月說的像是她親眼見過一般,比之前他從絳月房中瞧見的的那些司命送她的凡塵戲本子上的故事還要生動幾分。
「你可知他是個弔死鬼,人有百種死法,唯有自儘是重罪,如此輕視自己的性命,鬼君本該判他要進紅蓮業火里受刑的,孟婆根本就沒準備給他喝湯。」
阻了鬼君判刑不說,更擾了三界秩序,這天地間恐怕也就只有她絳月,還把此事能當作功德一件了。
白矖想到這,心頭緊了緊,這些都是小事,自己還能幫她避一避,若日後他要是不在絳月身前,這般叫人不省心的小丫頭可要如何是好。
「竟然是這樣……」
絳月一時語塞,漲紅了臉卻再也說不出其他。
「罷了罷了,這件事你自己想明白就好,鬼君那裡我也已經安撫妥當,只是近幾百年你還是少去地府,免得到了跟前叫他想起此事,白白惹他生氣。」
「知道了。」
白矖幫她善後,絳月也自知理虧,乖乖低下頭。她一塊石頭,哪裡會有什麼親戚可走,倒是忘川河畔的三生石與她同屬一類,算是沾了些親,興趣又投的來,所以二人拜了個把子,就這麼結成了姐妹。
今日她不過是想與三生說說話,可到了地府才聽說,三生入世下凡歷劫去了,至於歷的是什麼劫,她便不得知曉了,只不過在三生回來之前,她是也再沒有去地府的理由了。
白矖一路領著絳月回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步子轉過頭朝著絳月開口:「只是,我有一事好奇,你將那書生鬼藏到哪兒去了?鬼君天上地下竟尋不得。」
絳月抿著唇壞笑:「知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矖頓了頓:「你啊……」
果然是只有絳月才幹得出的事。
白矖出聲:「餓了沒有?」
原本不覺著,被白矖這麼一問,絳月頓時覺得自己腹中空空如也,也就是這麼一問,倒叫絳月想起來自己的正事。
什麼是正事?陪著白矖用膳便是絳月的正事。
絳月這番想起來還頗有些慚愧,自己竟然將陪白矖吃飯這麼一件磨練性子的事情做了數萬餘年。她大致記得自己原本也就是東荒鍾離山上的一塊頑石,卻被白矖挑揀回來,還在他的教授下修成了人形。
至於這個人形是如何修鍊出來的,那可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絳月原身是塊絳紅色的圓石頭,雖說不知從何時起有了靈性,卻遲遲難以化出人身,便一直躺在鍾離山頂的梧桐樹底下,這一躺就是數萬年。
大多時候絳月都在睡覺,難得醒來便數一數路過的鳥禽走獸,逗一逗靠在自己背上的蛐蛐然後就接著兩眼一抹黑的昏睡過去。
直到有一日,鍾離山上來了個身穿白色錦衣的年輕男子,他從煙霧繚繞的雲深之處緩緩走來,習習清風揚起他身後的發束,男子站在鍾離山頂的梧桐樹旁,將躺在地上的絳月給拿在手裡顛了顛。
他說:「鍾離山冷,我帶你走,往後,你便與我一起。」
一起是什麼意思?一起做什麼?
絳月不明白,也沒準備明白,她就這般被男子放進了寬大的袖子里,只是自那以後便再沒被放下過。
那男子自然就是白矖,他將還是一塊石頭的絳月丟在了天宮靈力最充沛的瑤池裡養著。可等了幾萬年,絳月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連翻個身挪一挪的跡象都沒有,於是白矖就有些發愁了。
「照理說,你在鍾離山上呆了數萬年,我又用瑤池裡最純凈的靈氣養了你五萬年,池子里的錦鯉修成的仙娥都已經出了好幾批,你這塊石頭怎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彼時白矖自然不曉得,絳月不僅是塊石頭,還是一塊懶石頭。幻成人形的本事不是沒有,只是她七竅未開,又懶得離譜,這才一直保持石頭身。
又過了些時日,即桑實在是等沒了性子,思前想後覺得花這麼多心思,可能還沒有返璞歸真的方法來的有用,於是他便將瑤池裡睡著的絳月撈出來,帶回了玉華宮。
等到絳月又是一覺睡醒,卻覺著自己喘氣有些難受,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著口鼻,毛茸茸的戳著她怪痒痒的。她睜開眼后,眼前的情景讓她發懵,發覺自己的處境之後,絳月終於開口說了自己在這人世間的第一句話:「能不能往旁邊挪一挪,你知不知道自己坐在我臉上了……」
絳月睜眼便看見一片白毛以為是有鳥禽將自己當做尋常的蛋,正在孵化。殊不知是白矖化了原身,將她攏在翅膀下,用腹部的絨羽將她護著,集周身鳳凰業火將充沛的靈氣緩緩送入絳月體內。白矖聽得絳月出聲,覺得此法似有成效,也沒聽清絳月說了什麼,當即抖了抖身子,高高抬起身子又重重的壓了下去,他的腹羽就和絳月的臉貼的嚴嚴實實,差點沒讓絳月憋過氣去。
縱使白矖神力卓然,但絳月卻是塊外冷內冰的石頭,不懂收受,靈力互不相通原本是不該有結果的。但因為白矖十分倔強的不肯挪開,誤打誤著逼得絳月受不了了,竟然從他身下自己『咕嚕』一下滾到地上,化成了個全身紅綢的妙齡少女。即桑見她化身成人,眼裡像是靜謐的湖水泛起一波漣漪,隨後便很快恢復平靜。
自那天起,白矖算是大功告成了,至於那天絳月究竟和他嚷嚷了什麼,他卻記的不大清楚。只記得那日天河星畔里的明月也是全身絳紅色又透了幽幽微光和自己撿回的這塊石頭無異。於是他便開始喚這塊自己親力親為孵出來的石頭,叫作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