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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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擺著主考官們精挑細選出來的十甲卷子,奉天殿內門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他面容年輕,體形風流,有些瘦弱。穿著明黃朝服,胸前的團龍栩栩如生。
殿試時,章年卿離聖駕太遠,並沒有看清皇上聖容。今日一見,卻覺心驚。皇上面色蒼白,兩頰消肉。唯有一雙眼睛睿智明亮,攝人時帝王威嚴必現。噙笑時才見幾分溫和。
不覺已經唱到章年卿的名字,和景帝將他的試卷從最下面抽上來。略略掃過幾眼,又翻出考生履歷,見『父章芮樊仕』的字樣。不免好奇,望著章年卿問:「你父親章芮樊,可是朕的吏部侍郎章芮樊。」語氣十分親昵。
章年卿覺得一陣陣刀劍光影,在場無人抬頭。他已覺數千眼刀扎入骨。章年卿出列,中氣十足,響亮回應:「正如陛下所言。」
「哦?真是難得。從來只聞寒門出貴子,紈絝少偉男。卻沒想到朕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如此年輕有為的人才。」和景帝望著章年卿的目光滿是溫和喜歡,因章年卿身材偉岸,挺拔欣秀,和景帝只當這是個少年。低頭一瞥,方才注意到他的年齡,大為震驚:「你才十五歲?」
章年卿肅然道:「是,學生是和景七年,九月九日生人。」
和景帝啞然失笑,良久才道:「...可真是年輕啊。」居然還沒過十五歲生辰。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在場諸位一一報過出身姓名。皇上又簡單問了每個人不同的問題,仔細觀察了一下其品行舉止。接著便是對策,皇上以政事摘擇出來,校考在場的新科進士。
章年卿很快脫穎而出,他本就心思敏捷,知微見著。一字一句皆是在提問間便打好腹稿,出口成章滔滔不絕,字字句句一針見血。能看出來是個激進派。
這倒有意思了。和景帝靠在龍椅上,興緻盎然的看著章年卿。
這肯定不是章愛卿教的。
章芮樊素來是一個溫和的老好人形象,許是因為委任著朝堂官員調動大權的緣故。章芮樊在朝堂上從來都是一個和事佬,但凡得罪人的事推給他做,他總能做的滴水不漏,皆大歡喜。新網址:www.56shuku.net這讓和景帝都很佩服。
可章年卿不知道這些,平素在家裡章芮樊對他不是打就是罵,脾氣又急又躁。他哪知道父親在朝堂是這個樣子。
和景帝沉吟的一會,又拋出一個問題:「靖安素來以才子之鄉聞名,兩百年來,狀元坊便有整整六十三座。今年靖安遇災,稅賦遇難。加之又有諸多舉子貢士以私田的名義,將百姓的民田記於自己名下,以逃避稅賦。章卿認為,這是救民還是誤國?」
章卿,他用的是卿字。
章年卿顫抖著胳膊,在寬大的衣袖間緊緊攥成拳,不讓自己抖的太厲害。這個問題他和馮先生商討過。可皇上為什麼把這個問題單獨挑出來問他呢。是因為巧合,還是知道他和陳伏有交情之事。
章年卿不敢往下想,穩穩心神,擲地有聲道:「學生以為,是誤國。」
滿場嘩然,連一些和章芮樊素有交情的官員見狀都忍不住給章年卿使眼色。這件事在朝堂上都吵了一個月了,亂成一鍋粥,誰也無法下手解決。
靖安隸屬江西布政使司,素來是魚米之鄉,稅賦大省。今年遭災屬實,故而今年的舉子護私田也比往年都激烈。
可皇上卻不能下手去整治。現如今,不過是戶部銀錢缺了一道大口,且沒有流民,沒有土匪反軍。大家靠躲稅,姑且能過下去,雖填不飽肚子,好歹沒有流離失所。給其一兩年休養生息,也便緩過來了。到時候在挪出手腳收拾那些以下犯上學子也不遲。
何況,重災下免稅,已是歷年來的慣例。和景帝也不例外,這中庸之道的解決辦法,便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這天下,你和誰政見不合都無礙,倘若你和當今皇上也政見不合,這一生的宦海生涯也就走到盡頭了。
章年卿的墨卷原本答的就不出色,這下可算徹底完了。官員們不忍直視,只為章年卿可惜。
章年卿風雲不變,任憑眾人打量。他不疾不徐道:「學生不才,略聞戶部收支以賦稅、關稅、戶稅,商稅,鹽課五項為主力。江西是賦稅大省,民間有言,天下稅賦十之有三四來自江浙,由此可見,江西稅賦大減一事,無疑削弱了大半資金來源。學生五歲時,便聞苗青苗大將軍戰死關外,原因不是他沒有打仗的能力,也不是他手下沒有將才。而是,因為他沒有糧了。」
奉天殿內一片寂靜,章年卿說到動情處,哽咽道:「我當時問爹,為什麼朝廷不給他撥糧啊,苗將軍為我們保衛家園,為什麼我們連飯都不能給他吃,還得讓他餓肚子。我爹說,因為國庫里沒有錢,沒有銀子了。連皇上都五年沒有過過壽辰,皇后帶頭在後宮消減開支。但是還是不夠啊。因市舶司見海外利大,建造船隻出海販賣金銀玉器布匹。出海不利,被颶風全部卷進海里。這一卷,把戶部五分之一的錢財都淹進大海了。加之苗將軍征戰、連年折損的地稅人丁。」
章年卿撲通跪下,高聲道:「學生斗膽問皇上。以上種種,加之今年靖安的稅害,戶部,還有錢嗎。」
「你好大的膽子。」和景帝輕輕笑了,沒有生氣,反問:「那照你的意思,為了國庫不空虛,朕應該將那些護了私田的舉人抓起來,然後再免稅撫民?」
章年卿心一跳,皇上是生氣了嗎。為什麼把他樹在天下舉人對面當靶子。
他緩了緩神,斬掉旁枝末節,迅速直奔主題。「學生以為,這樣不妥。免稅撫民是對的,暫且不懲治這些舉人,皇上也是對的。可,皇上您問學生的是:這是『救民』還是『誤國』。並沒有讓臣去判斷這些事的對錯。學生言誤國,皇上可以免稅,舉子卻不能護田。萬不能開此先例,讓天下黎民的覺得,遇災不必求皇上佑恩,隨便找一中舉之人庇佑庇佑即可。更不能滋長這些舉子的野心,讓其覺得朝政國事,他們可以隨意干涉。」
一片寂靜,半晌,和景帝才道:「贅了。你這些話若要做文章,前言皆是走字數的廢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這是把朝政之事強行拉回到學問上了。
這下無論章年卿說什麼,都不是妄論朝政,而只是對策做題。
章年卿鬆了一口氣,順著台階下,笑道「學生還有一句,添補上,便能串上了。」
「哦?說說看。」和景帝頗有興緻。
章年卿頓頓道:「富國為本,安邦為輔;固本守輔,互替互換。國定民安家富強,此為良循,周而始轉,方為國昌隆運。」
「好一句『國富民安家富強』。說到底,你還是跟你父親一個性子。」和景帝哈哈大笑。
「啊。」章年卿懵了。
和景帝看著殿內諸人,最後目光定在章年卿身上,不緊不慢道:「你父親也是個喜歡天下大同的人。」將天下大同四字咬的意味深長。
章年卿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這句話皇上表達的應該不是正面意思。
過了很久,章年卿躺在回家的馬車裡昏昏欲睡,驀地反應過來,難不成皇上是在說他爹是個老好人,愛和稀泥嗎?
章年卿徹底懵了,不會吧,皇上是不是對他誤解什麼了。
他不同意懲罰那些舉人,不是因為陳伏啊。好吧,也有一小部分是為了他。
可問題的關鍵是,如果是因為他的言論才導致皇上對著這些人痛下毒手。他還沒步入官場,捅這麼大簍子,以後可怎麼混。
這麼想著,渾渾噩噩睡著了。
大夢一覺,醒來正是黃昏時分。
章年卿有些分不清晝與夜,揉著眼睛喊過下人,才知道是下午。暗暗腹謗,以後可不再這個時辰睡了。獨自一人,在臨近暮色是醒來,心裡一片空蕩。太折騰心神了。
該做的努力都做了,章年卿反倒輕鬆起來。渾身都卸下那股勁,沒有束縛。
章年卿簡單用過晚膳后,在浩瀚書海里抽出那本書脊朝里的書。
——他要好好放鬆一下。
關好門窗,不讓任何人進來。他全神貫注看著,一頁一頁看的仔細,時不時還標註一下什麼。更多時候,標的只有簡單一兩個字。『善,可試之』『不妥,棄』。
翻著翻著,章年卿目光突然定在某處,喉結滾動良久,提筆標上四字:伺機行事。
馮俏在屋子裡不斷打噴嚏,孔丹依擔憂的摸摸她的額頭,「受涼了嗎。從下午開始,你一直在打噴嚏。」
馮俏揉揉鼻子,嬌氣的直哼哼:「我不吃藥。天德哥就是吃藥吃黑的。我才不要變成他那樣。」
孔丹依笑著敲她額頭:「敢這麼編排你三哥。」
馮俏捂著頭,仰著脖子不服氣道:「本來就是嘛!」
「阿嚏——」
章年卿也重重打了個噴嚏,看著關著好好的門窗,納悶道:「誰在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