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以儆效尤
謝歸嚴詞拒絕幾次后,鳳璋便不再夜裡與他痴纏,得了空,就來與他說說話,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藥材正在慢慢地湊,只剩幾味稀有藥材,要等商隊回了大舜才有機會拿到。
朝臣們對謝歸的身世耿耿於懷,但查了許久,也沒查出個前因後果來。
於是,潛伏已久的謝雍出手了。
謝雍泣涕上書,懇求放過謝家,放過他的庶長子。謝歸是他少年風流的孩子,生母已經不知下落等等等等。
放眼整個士族,年少不風流的屈指可數,倒沒人揪著這點不放。反正至今沒查出來,陛下給點懲戒得了。
五月初,謝歸在天牢里關了近一個月,終於被放了出來。隨即他便接到旨意,遷靖海郡守,加太子少傅,即日往靖海郡赴任。
朝臣們更惆悵了。
陛下這是提呢,還是貶呢。
看不懂,真真看不懂。
月底,謝歸車騎離京,陛下居然沒有一點點表示。朝臣們遂夾緊了尾巴,不敢造次。
他們一鬧騰,把謝相給轟出京城,陛下雖然很平靜地遂了他們願,但這筆賬遲早要算回來。
往靖海郡的馬車上,秦九正在抱怨:「主上居然不來送一送!」
風雅的小腦袋在旁邊縮了一下,謝歸拍拍他,甩了秦九一個眼色:「我好不容易出了京城,他一送,前面的事都白做了。」
對朝臣們來說,現在的日子很難熬。陛下為了鞏固朝政,連最偏疼的謝相都放逐出去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這回出來,謝歸把風雅從謝府討了出來,一併帶走。秦九在謝歸這裡碰了一鼻子灰,轉而盯上了風雅。
風雅感受著高瘦如猴兒的秦九意味深長的目光,嚇得瑟縮在謝歸身後,不敢探出頭去。
六月起至八月,是靖海郡一年中最熱的一段日子。謝歸車騎走到郡治長豐時,秦九已經熱到虛脫,自己另尋了一輛馬車,整天躺著不起來。
謝歸和風雅都在清江郡待慣了,清江郡與靖海郡類似,因而兩人還算適應,只管看秦九的笑話。
靖海郡是東南三郡中勢力較雄厚的,歷來由皇帝心腹大臣掌控,常年壓得當地小官小吏抬不起頭。因此,相比朔方郡,這裡的官吏對謝歸更加畢恭畢敬,謝歸的郡守一職接得也更加順暢。
然而不代表有人看得慣謝歸這麼舒坦,尤其是盛魏兩家。
他們在京城和謝家斗,謝歸到了靖海郡,也想盡辦法要給他使點絆子。
六月中旬,謝歸接任郡守不足十天,郡治長豐就鬧出一件事。
郡衙所轄的一些鐵器營坊,傳出了鐵礦外流的風聲,據說和新到任的郡守有關。
盛夏炎炎,郡衙里人頭攢動,都在等新郡守的出現。
謝大人從進了長豐開始就沒現身過,一直稱病,事務卻辦得很快。
謝歸出現時,人群倏地一靜,道道目光投到他身上,然後無人再敢議論。
有人心想,不愧是年少就坐到相位的人,這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真不簡單。
提起這事的是靖海郡的李郡尉,旁人只道他有些來路,官位坐得也穩,因而由他出頭,大家都沒異議。
鐵器的事情可大可小,然而謝大人一來,徑直往主位一坐,飲茶。小書童忙著給他扇風,也不曾看向這邊。
好氣魄。
李郡尉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隨即上前:「謝大人。」
謝歸幽幽看他一眼,不說話。
外人不清楚李郡尉的路子,他清楚得很。天罡衛提起帶頭之人是李郡尉,他覺得這姓氏有些眼熟,便著人去查,果真查到了些東西。
李郡尉和早已失勢的七皇子一黨有密切關係,他就是七皇子母妃,李妃娘娘的娘家族人。他不算長房一脈,關係比較遠,卻因為李家的名望,有了在官場走動的機會。
郡尉這個官職不算大,卻手握重權,郡內軍政事務都歸他管。如果七皇子不出事,他就能從郡尉慢慢往上爬,最後和謝歸同朝為官也說不定。可惜七皇子早已殞命,也連累他在這裡不上不下,好幾年也沒升遷變動。
如果李郡尉不跳出來,謝歸不一定會注意到他。畢竟毒性在慢慢發作,他要盡量減少勞累的次數。
李郡尉不知自己稀薄的關係,已經被謝歸查了個底朝天。此時已做出慷慨的氣勢,對謝歸道:「謝大人,茲事體大,望大人要給下官等人一個交待。」
莽山雪的香氣沁人心脾,鳳璋給他準備了很多,還叮囑天罡衛,如果有新茶,一定要緊著謝歸這邊。
謝歸悠悠飲了一口茶,詫異道:「李大人,天氣炎熱,你這麼急,不怕熱壞身子么?」
李郡尉皺眉,「大人,您明明知道……」
謝歸身為郡守,不能像做宰相那般隨意,若他說不知道此事,會給李郡尉留了話柄。
謝歸頷首,「本官確實知道,可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你們大張旗鼓跑來此處,就是為了和本官商議一件已經解決的事?」
李郡尉在這個位置憋屈太久,很少遇到謝歸這種表面溫文爾雅、實則胡攪蠻纏的人了,與另幾個人交換眼神后,語氣有些不太好:「大人有所不知,那幾個報稱鐵礦外流的工匠,言之鑿鑿確有此事。而且……」
「而且,鐵礦都是流到本官手下的,你可要這麼說?」謝歸似笑非笑。
李郡尉俯首,「下官不敢。」
謝歸將茶碗往桌上一擱,發出一聲脆響,卻有如千鈞落地,震得李郡尉心頭一顫。
謝歸淡笑:「你人都帶來了,有什麼不敢的——把人帶進來。」
后一句是對著外面說的,有個男聲懶懶應了一下,便把幾個工匠帶進來了。
李郡尉心裡突地一跳。
他準備了幾個人,原是用來堵謝歸的嘴,人證俱在,看謝歸如何解釋。
秦九一進來,官吏們都知道是陛下送到謝大人身邊的,無人敢有疑議。秦九懶得看他們,直接把人往眾官吏面前一放,往謝歸身邊站過去。
沒等幾個工匠開口,李郡尉已經肅容道:「不必害怕,有事直說。本官會為你們主持公道。」
鐵礦外流是很微妙的事,嚴重的有謀反之嫌。但李郡尉此時說這話,只有安慰工匠,給工匠撐腰,讓他們不要怕謝歸的意思。
謝歸似笑非笑地瞟了李郡尉一眼。
幾個工匠恭恭敬敬行禮,卻轉過頭對謝歸道:「郡守大人,今日是李郡尉威脅小人幾個來的,還望郡守大人有大量,放過小人幾個……」
滿座嘩然。
李郡尉獃滯了一瞬。
他不指望這幾人一上來就指認謝歸,但……臨到場上,怎麼指認起他來了?
謝歸含笑看了一場大戲。直到李郡尉灰頭土臉地離開,他的笑意還沒收斂起來。
秦九將幾個工匠送回去,回來就看見他還在笑,不由埋怨他:「公子,你再這麼笑,我可要給主上寫信了。」
李郡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幾個工匠與謝歸素未相識不假,但天下幾乎所有的能工巧匠,都聽從天儀社府主的安排。
謝歸搖搖頭,「你別太懷疑師兄了,他只是好意。」
衛初聽說有人找了手下匠人,要算計謝歸,當即與謝歸報信。謝歸沒有打草驚蛇,直接在最關鍵的時候,狠狠打了李郡尉的臉。
秦九狐疑地看了謝歸一眼。
玩笑開過,說回正事。謝歸斂了笑意,吩咐秦九:「立即傳信陛下,盛魏兩家與其餘皇子黨羽有勾結,讓陛下注意點兒。」
連李郡尉這種七皇子黨羽都能被煽動,那兩家可真是不遺餘力地想絆倒他。
不過,如此一來,殺雞儆猴,其餘官吏更加安靜。平常碰到棘手之事,盡量自己辦完了,最後再知會謝歸一聲,不敢勞煩謝歸大駕。
如此相安無事地過了小半年。進入十一月,石榴來了靖海郡一趟。
她來的時候,秦九還拿她玩笑,怕晏七心疼她,便被石榴在水裡加了料,連著三天都說不出話。
謝歸讚歎:「這葯最好給我留一份,以後他聒噪了,我就給他下一點。」
秦九幽怨地站在一旁,可憐巴巴地看著石榴。
石榴懶得搭理他,先給謝歸診脈,鬆了口氣:「毒比預想中發得慢,看來此處是來對了。藥材還差兩味,很快可以湊齊——另外,主上讓我把這個交給公子。」
石榴取出一樣東西,掀開外面包裹的錦緞,露出裡面打磨一新的竹簫。
謝歸接過竹簫,久久不語。
石榴這次是奉了鳳璋之命來的,要留在長豐城裡,時刻注意謝歸身上的毒。至於藥材收集有晏七操心,就是石榴手頭的事要暫時移交給他,讓他有苦無處訴。
而她留在此處的第二個目的,就是最後一味,也是最難得的一味藥材,海中蓮。
這藥材極其難得,也很難保存,價值千金。因為來自海的彼岸,大舜很少有識得它的人,但石榴恰巧因為解過鳳璋的毒,能夠分辨。
而運送海中蓮的船隊,將會在年前回到大舜。
臘月初八,家家戶戶喝臘八粥的日子,石榴親手熬粥。秦九這回不敢再拿她開玩笑,只敢悶頭喝粥。
粥喝到一半,一個年輕的天罡衛火急火燎衝進來,直愣愣看著石榴,根本不敢與謝歸的視線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