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買櫝還珠
小謝冷冷一笑,派出了發狂的秦九,么么啾!
他踉蹌兩步,以長刀支撐,左手在頭頂一抹,濕漉漉的,被削了道口子。
獨孤眼中凶光大盛,像被逼到絕境的孤狼。他前方不遠處,傳來整齊的斷喝,和機括撥動的聲音。
「都別動。」
那人緩聲下令,又是機括之聲,獨孤眯眼,發覺剛才一排寒芒都收斂起來。
獨孤粗喘著,露出獰笑,提起長刀,看向對方。
這人蒙著臉,只露出一雙幽幽的眼。身形挺拔如松,提劍的手自然下垂,劍尖直指地面,竟沒有一絲顫動。
獨孤冷笑:「你這麼託大,是怕死得不夠快嗎?」
對方沒有說話,只朝前走了兩步。
獨孤警惕地看著他,對方卻沒有逼近的意思,只是將他與謝歸隔開。
方才一陣看似凌亂的箭雨,實則很有目的。
獨孤周圍除了幾根專門沖他來的箭,根本沒有被波及到。
他的馬受到驚嚇,卻沒有亂動,而是伏在地上。謝歸爬在馬背上,神情疲憊,強打起精神看著這邊,手還扯著馬韁,隨時可以縱馬離開。
獨孤逐恨恨地磨牙,又有些興奮。
謝歸這小子,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他沒有動,雙目牢牢地盯著對方。對方卻不打算和他耗,長劍一揚,徑直攻過來。
謝歸抓著馬韁的手微微顫抖,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強撐著眼皮,不敢放過任何動靜。
獨孤逐的長刀應該更具優勢,奈何對手的劍更快。
猶如狂風吹驟雪。
刀劍撞擊聲綿綿不絕,急促如狂驟的鼓點。
節奏越來越快,長劍的攻勢如緩慢推進的浪潮,逼得獨孤連連退後。
不知不覺間,獨孤身上已經見了傷,隨著他的動作,將他染成個血人。
長劍以牙還牙,獨孤方才怎麼對付辛辰的,他就一劍劍地還回去。
而不遠處的一排黑影,竟也如他命令,不曾插手。
「咳咳……」
獨孤不敵退敗,以刀支撐,狠狠地瞪著對方。
那雙幽冷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看著他,彷彿在看死人。
長劍擱在獨孤頸邊,獨孤獰笑:「要殺就殺。」
對方嗤笑一聲。
「我不殺你。」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凜冽。劍鋒輕輕一撇,陷入他皮肉中,割了道口子。
他一揮手,黑影中竄出個人來,走到旁邊聽他指令。
他輕聲吩咐:「搜。」
黑影在獨孤身上仔細搜查,摸出個東西來,遞給他。
打開錦囊,金刀沉重而精巧。
幽冷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彷彿雨過天晴,慢慢散去了寒意。
他收劍往回走,獨孤逐尚自怔愣,沒回過神來。
就拿了金刀……走了?
「綁了,一起帶走。」
「……?!」
獨孤還沒來得及反抗,另外竄來幾條黑影,把他五花大綁,堵了嘴帶走了。
謝歸快要支撐不住了。
他伏在馬背上,手也抓不住韁繩,垂在一旁。
他只能看到有人朝他緩緩走來,在他身前站定,遮住了破雲而出的月色。
雲破月來,涼涼寒風中,那人幽幽而嘆。
一隻手輕輕探到他額邊,幫他理順凌亂的頭髮,拂去他臉上的塵土。
謝歸的視野僅餘一線,人影也模模糊糊的。
對方伸出兩隻手,似乎想將他抱起。右手遞到謝歸頸邊時,手上的血腥味,讓謝歸下意識皺了皺眉。
「挑剔。」
對方嗤笑一聲,卻聽得出語氣變得鬆緩。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在衣袍上胡亂擦乾淨手,對著月光仔細看了一遍,才再次伸出手去。
謝歸已經完全陷入昏睡。
他這才發覺,謝歸居然比看起來更瘦。被他打橫抱起,他都不敢用力,生怕下一刻就會將他折斷。
他小心翼翼地,想換個姿勢,哪想左手肘剛剛彎曲,謝歸就突然皺眉,痛得抖了一下。
他愣住,當即僵在原地,不敢亂動。
「主上,辛辰來了。」
辛辰身上也有不少傷,被同伴扶出來,不敢與鳳璋對視。
「……主上,謝公子……為了趕路……腿上有傷……」
辛辰吞吞吐吐的,快把頭低到地面了。
鳳璋沉默片刻,先將他小心地放在地上,照辛辰的說法,看到了謝歸的傷。
他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辛辰心驚肉跳。其餘人亦是大氣不敢出。
良久,鳳璋站起身來。
「先找身乾淨衣裳來,給念之換了。翟人的衣裳太礙眼。」
鳳璋深吸一口氣,輕輕抱起謝歸,飛身上馬。
隨後又朝獨孤被帶走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告訴秦九,本王找了個好東西,留給他好好玩。若玩不出花樣來,提頭來見。」
他勒緊韁繩,掉轉馬頭。目光最後在荒野上掃過,冰冰涼涼的。
「今天你們什麼都沒聽見。至於這群人,」他冷笑,「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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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歸覺得,自己彷彿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一片混沌,他渾渾噩噩的,走了許久,都走不出來。
直至眼前有一道淺淡的亮光。
眼皮似有千鈞重,謝歸長久地掙扎,才終於看清了眼前。
髒兮兮的衣裳已經換掉,換成纖塵不染的裡衣,還有他常用的熏香。他在的這間屋子雖然陌生,卻很乾凈。
他發了一陣呆,才意識到已經回了大舜的事實。
可他是怎麼回來的……
種種疑問在他腦中盤旋不去。謝歸掙扎一陣,想要坐起身來,當即被雙腿的劇痛拉扯著倒下。
對了,鳳璋……
謝歸咬牙起身,額頭都疼出了冷汗。門口冷不防飄來個似笑非笑的聲音:「你再動一下試試,信不信本王把你扔回翟人王庭?」
「謝公子?」
自恍惚中驚醒,謝歸一怔,抬眼看向對方。
面前站著個面目和藹的中年男子,衣著精緻,像個普通小吏,態度卻畢恭畢敬。
他坐在燕王寢殿的台階上,背後燈火搖曳,人影交錯。中年男子笑吟吟地看著他,露出疼惜晚輩的表情。
「殿下如何了?」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謝歸沒說話。
中年男子也不著急,反倒蹲下來,近乎討好地看著謝歸。
「謝公子,您是能在殿下面前說上話的,我家主人有個不情之請……」
還沒等他說完,歸一猛地打開寢殿的門,陰冷的目光簡直要將謝歸對穿。
視線交錯,良久,歸一冷冷地道:「你且等著。」便將門摔上。
謝歸神色黯然,道了聲抱歉,便要離開。
中年男子連忙拉住他,笑道:「謝公子是擔心燕王殿下?」
謝歸不耐煩,呵斥道:「明知故問。時候不早,你為何還在此處逗留?」
在中年男子看來,謝歸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燕王莫名中毒,當時只有謝歸在場,連燕王侍衛長都不耐煩他。事情傳出去,謝歸和謝家都討不到好。
中年男子會心一笑,「謝公子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姓趙。」
他點到即止,果真見謝歸眼神一凝,問道:「是那個世代行醫的趙家?」
中年男子笑道:「謝公子見多識廣——不錯,正是那個趙家。實不相瞞,我家主人有法子,解公子的燃眉之急。」
謝歸表情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冷笑道:「可別誆我,趙家現今的家主,不是個傻子么?」
他似是不經意地看向中年男子,眼神有瞬間的銳利。
中年男子讚歎:「公子是明白人。不錯,我家主曾是個傻子,可六年前便已好轉,是幽薊城中的杏林好手。」
他緊緊觀察謝歸的反應。
少年似乎有一瞬間的鬆動,可隨後又警惕起來,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冒這個險。」
謝歸匆匆離去,甚至沒有多看一眼。中年男子惋惜地笑笑,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此後幾天,都沒有傳出燕王好轉的消息。
幽薊城裡風言風語,都在等著看戲。
包括穩坐城中第一把交椅的趙家。
曲折幽深的趙家大宅里,中年男子剛從外面回來,拿著一沓單據,直往主屋裡去。
周圍小廝侍女司空見慣,甚至還貼心地關上門。
主屋裡坐著個妝容凜冽的年輕女子,中年男子上前一禮:「見過少夫人。」
女子嗯了一聲,繼續將算盤撥得噼啪響。半晌,她才在賬本上畫了幾筆,抬起眼來:「東西呢?」
中年男子遞上單據,「佃戶名單和所有按了手印的欠條,都在這兒了。」
女子用錦帕拈來單據,略顯嫌棄地抖兩抖,不慎將其中一張滑落。欠條沾了賬本上沒幹透的筆墨,看不清欠款數目。
「那應該是欠了十兩銀子的……」
女子眉目一厲,「十兩?那寫這條子作甚?」當即提筆寫了一百兩,放回單據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