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暖

低矮的磚瓦房處處透出殘敗的味道，不過窗欞上雕刻的各種花紋以及屋頂檐角上的走獸透露出一絲奢華，似乎證明了這裡曾經的不凡。

這是夏暖家的老宅，自從她爺爺去世后，父母就徹底在城裡安定下來極少回來，無人打理，這裡自然漸漸破敗下來。

夏暖站在屋檐下，看著尚未淌完的雨水一滴滴順著屋檐滑落。

昨天來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今天的空氣里便透著一種難得的草木清香，只是夏暖心情不太好，因此再清新的空氣也難讓她感到舒暢。

任誰再次經歷父母的去世都不會有好心情，儘管距離夏暖上一次有這種經歷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她仍然無法接受。

突然回到二十歲，重新經歷了一場送別父母的喪事，夏暖整個人顯得有些渾渾噩噩，她總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沒有完全歸位似的。

不過這樣的情況倒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畢竟一個突然經歷父母逝世的孩子會有這樣的表現倒也十分正常。

其實直到現在夏暖才微微回過神來，理清了一點思路，之前的一切行為以及選擇不過是單憑感覺罷了。好在經歷過一次輪迴夏暖的心性成熟了太多，即便很多事情沒有過腦子，也沒做出什麼不好的舉動。

父母的骨灰她帶回了老家安葬，父母曾經開玩笑般的這麼交代過。只是上一世突逢大變夏暖將這些忘得一乾二淨，只想著在城郊處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下葬，讓他們早日安息。那裡環境優美管理完善，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安葬地點，只是一來價格昂貴，二來不符合父母生前的想法，終歸是沒有這一世處理得妥當。

夏暖父母的送別儀式並沒有大辦，她父母生前不是愛熱鬧的人，再說離鄉許久，相鄰之間的情分早就淡了，更不用說夏暖這樣的小輩了。她在老家認識的人沒幾個，就算其他人覺得他們不懂禮節，她也不在乎。

不管是誰重活一世，都不會太過在意這些「外人」的想法，像夏暖這樣打心底里有些自我的人更是如此。

更何況，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手裡的錢不多了。

上一世因為想要給父母一個隆重的葬禮，夏暖花費了不少父母留下的存款。她本想著父母出車禍身亡，對方應該會賠償一筆數額不小的撫恤金，她和弟弟的學費及生活費也就有了著落。事實上在她諮詢律師的時候，律師也確實是這麼告訴她的。哪知肇事者不知做了什麼手腳，硬是將原本240萬的賠償變成了10萬。夏暖找對方鬧過，卻沒什麼效果，最後更是將責任全部推倒了她已逝的父母身上，讓她們姐弟倆一分賠償款都沒能拿到。

夏暖的弟弟夏潤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得不高中輟學，和一群小混混廝混到一起，最終在一次鬥毆中被人用轉頭打中腦袋，慘死街頭。

夏暖想到自己趕過去的時候，只看見弟弟的屍體孤零零地躺在陰暗潮濕的街角，眼眶不禁有些發紅，這一半是因為難過與自責所致，另一半卻是因為憤恨。

和她的父母一樣，弟弟夏潤之其實並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人害死的！只是這個仇人藏得更深，直到她死的那一刻也沒能真正找到幕後之人。

「姐姐？」少年特有的嗓音從背後傳來，夏暖回過頭去，看到的正是看起來有些慘淡的弟弟——夏潤之。

這時候的潤之正在讀初三，原本成績優異的他因為父母的突然過世影響了即將到來的中考，最後與重點高中無緣，只能勉強進了一所民辦高中。這所高中是出了名的有錢就能讀，每年能夠考取本科的學生都寥寥無幾，可想而知其教學環境、學習氛圍有多麼的糟糕。

夏潤之後來走上歪路與這個時期的大環境不無關係。

不過此時，夏潤之還是那個乾淨內斂的優等生，雖然因為父母過世而難過，卻強忍著悲痛前來安慰自己姐姐的溫暖少年。

夏暖簡直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敏感而纖細的少年，是如何能夠和其他人一起拿著砍刀長棍參與到群毆中去的。

他們姐弟倆的手都很好看，完全遺傳了母親的纖長，不似父親的短粗，母親在世的時候曾經調侃，這樣一雙手用來彈鋼琴正好，拿來做菜實在是有些浪費。

父親很愛母親，但是因為涉及到他最愛的廚藝，他頭一次那樣正兒八經地反駁母親。母親是懂父親的，淺淺地笑了下，並沒有爭辯。

夏暖在那一瞬間里想了很多，她一直以為這麼多年過去，自己早已遺忘了那些細枝末節，但是再次回想她才發現，那些東西就擺在那裡，從來不曾忘記。

夏暖回過神，首先入眼的就是夏潤之濕潤的眼眶。

夏潤之發育比較晚，因此此時的他雖然已經十五歲，身高卻不足一米七，比夏暖高不了多少，再加上同樣身高女孩子會顯得更長一點，兩人站在一起讓人能夠很快區分出姐弟。

「別哭。」夏暖說道。

她不會安慰人。

父母在世的時候她的日子過得很順遂，根本不需要安慰，父母過世后她的日子過得很凄苦，卻根本沒有人會去安慰。

所以儘管夏暖在多出的二十多年裡學會了很多東西，「安慰別人」卻絕對不包含其中。

夏潤之是個聽話的孩子，姐姐這樣說了，他便收住了眼淚，只是眼眶微紅，看起來就像一隻飽受欺凌的小獸。

夏暖自己的眼眶也微微泛紅，她卻渾然不覺，一邊摸著弟弟的頭一邊說道：「曾律師說父母的賠償款可能拿不到那麼多，對方有些背景，就算我們去鬧也沒用。」

夏潤之抬起頭，眼睛是充血般的通紅：「那就讓他這樣逍遙法外？」

夏暖表情不變，她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

「誰說的？有句話叫做『莫欺少年窮』，我們現在明知自己沒有能力反抗還要硬著頭皮衝上去那不叫勇敢，那叫傻！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讀書，出人頭地，然後才是為父母報仇！」

夏潤之聽后低下頭去，雖然心中仍舊有些不平，到底還是信服這個姐姐的。

夏暖又何曾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可是上一世她用盡了各種方法，仍然沒辦法讓對方受到法律的制裁，反而因此忽略了弟弟，耽誤了自己的學業，得不償失。

「你知道我們的仇人是誰，把他記在心裡，不要讓他察覺，不要讓他發現，等到時機成熟了，我們復仇的時候便到了。」

夏暖用食指指向夏潤之的心臟道。

夏潤之聽了閉上眼睛，似乎在笑話姐姐的話，過了半晌他睜開雙眼，眼中只剩下了淺淡的紅色。

「姐，我聽你的。」

夏暖點點頭，勾起了這麼多天以來第一個笑容，儘管笑意很淺，卻還是讓對面的夏潤之鬆了口氣。

這幾天姐弟倆一直過的十分壓抑，夏暖活潑，夏潤之沉靜。現在的夏暖卻總是一副冷冰冰、魂不守舍的樣子，讓夏潤之看了擔心不已。

「你馬上就要中考了，但是我知道如果什麼事都不讓你過問，反而會讓你更加掛心，索性我把今後的安排都告訴你，免得你記掛。」

夏潤之聽了趕忙點頭，算是承認了夏暖的說法。

「爺爺去世前欠下大筆醫藥費，雖然爸爸已經全部還清了，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家並沒有多少存款。算是那輛二手麵包車，我們家大概有十三萬。父母的喪事花了差不多五萬，也就還剩下八萬。這錢聽起來不少，但是我們的學費、生活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我想把現在租的店面轉出去，然後我們找個小點的地方住。」

說到這裡，夏暖覺得自己上輩子花費大量金錢安葬父母這件事有些傻氣。父母已經去世，就算墓地的綠化做得再好，墓碑雕刻得再華麗，又有什麼用呢？

最重要的，永遠都是活著的人，相信父母在天有靈，也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子女過的更好，而不是將錢花費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上面。

上一世，夏暖捨不得父母盤下的店面，不但因此得罪了父親的合作夥伴，更是因為要維持店面運轉浪費了大量的時間以及精力，結果不但沒賺錢，還略有虧損。

當時處理完父母的喪事錢本就沒多少，剩下的也賠的差不多了，就算店面最後盤了出去，卻因為急於脫手，沒能賣出一個好價錢。所以她不得不將老家的房子賣了出去。

老家的房子雖大，卻比較破舊，再加上位置偏僻，根本沒賣多少錢，只堪堪夠兩個人的生活費。也正因如此，不想拖累姐姐的夏潤之幾經考慮選擇了輟學。

夏暖自然是不願意的，卻無力阻止。

好在，這一世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能夠為姐弟倆做出更正確的選擇。

看著認真聽她講述的弟弟，夏暖覺得生活在此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