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小老虎[捉蟲]
兩人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沈煉隨機收回了視線。
如果換做別人,不一定能猜到金鵬鳥是想藉此機會殺了蘇故。但沈煉與溫亭候不同,他們昨日見過蘇故,知道蘇故如今是什麼情形。
被罌粟花掏空了修為,已是強弩之末,讓這樣的蘇故與鏡非台主持去修結界,必死無疑。
至於金鵬鳥為什麼要殺蘇故,原因實在再簡單不過。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頭頂上壓著位事事皆要過問的前任妖君,無論換了誰,夜裡都睡不安穩,更何況金鵬鳥還是位極具野心的人。
蘇故退位了,卻仍然照常發號施令調遣眾妖修,空有妖君之名的金鵬鳥不甘心做傀儡,暗地裡籌劃許久,最終徹底囚禁了狐修一族,順便還買通蘇故身邊伺候的心腹,讓蘇故染上了煙癮。
各中具體事宜,沈煉並不清楚,他偶爾道聽途說,知道菩提樹漸漸由金鵬鳥說了算,與此同時蘇故則是消失在了眾人口中,成了鮮被提起的存在。
「成王敗寇,蘇故這仗輸了。」沈煉想,他從金鵬鳥有恃無恐的態度里,推測出蘇故必有軟肋被金鵬鳥握在了手中。
這就意味著,金鵬鳥派綠邑去請蘇故,蘇故不來也得來。
木門重複地吱呀了聲,彷彿漫天霞光凝聚一處,站在門口的蘇故,儼然還是昨日沈煉見過的那身明艷裝扮,石榴紅望仙長裙襯著眼角斜紅,愈發有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妖冶。
約莫知道要見外人,蘇故沒有再擎著那柄鎏金長煙斗,她塗著鮮紅蔻丹的纖細手指略微拎起裙子,施施然地踏進了屋內。
「老祖來了。」明明已到了欲殺之而後快的地步,金鵬鳥面上卻仍舊不顯,他端著誠懇溫良的笑容,殷殷站起身,親自將蘇故迎到了主座坐下,自己則隨手挑了個左下方的位置。
按理主人進來,客人理當起身相迎,奈何在座的三位客人中,兩位釘在了椅子內不動彈,僅剩的那位恪守禮儀的玉面佛,才剛露出起立意圖,就猝不及防地被身旁的溫亭候伸手按住了。
「別起來。」溫亭候低低的嗓音渡了過來。
略有些陰冷的體溫隔著衣物源源不斷地傳來,玉面佛覺得心脈好似也被千年不化的寒冰凍住了,他整個人變成了不言不語的冰雕,連金鵬鳥與蘇故說了些什麼,一概沒有聽見,直到金鵬鳥久久等不到回復,重重咳嗽了聲,他方如夢初醒般急忙抽出了被溫亭候按住的手腕。
先是不曾起身禮迎,之後主人說話時又明顯走神,面對客人近乎輕慢的態度,金鵬鳥絲毫不以為杵,反倒十分溫和地重複了遍方才的話:「老祖已經答應隨大師前往結界處,大師看是即刻啟程,還是在鄙處稍事休息,明日再動身?」
「阿彌陀佛,」玉面佛歉意地揖禮道,「修補結界之事宜早不宜遲,貧僧前日收到主持師侄自鏡非台出發的消息,想必此時師侄已到半途……望道友行個方便。」
金鵬鳥略略頷首,轉而言辭懇切向蘇故道:「既是如此,便勞煩老祖大駕,辛苦這一遭了。」
蘇故不置可否,她幾近嘲諷地牽起形狀姣好的唇線,而後站起身,對玉面佛做了個請的手勢。
恰在這時,始終作壁上觀,不曾出聲的謝山姿開口了:「且慢。」
吃完遠山翠,故態復萌又開始揪尾巴玩的沈煉,聞言動作一頓。察覺到他無言的疑惑,謝山姿伸手輕輕地捏了捏他玲瓏小巧的龍角。
「無邊海秘境被饕餮吞入腹中前,我在裡面拾到樣東西,想來應當是閣下之物。」說著,謝山姿從隨身的須彌芥子空間內,取出了業已不成形的十二月夜屏風。
之所以選擇和玉面佛同路來菩提樹,謝山姿原本想著沈煉見了蘇故,或許會記起某些往事。不料中途窮奇出了變故,牽扯出九太保身邊的狐修,進而謝山姿得知了方童子的事情。
事實上,直到取出屏風前,謝山姿始終在等,等方童子回來,向他道明不歸緣由。
然而等歸等,謝山姿心裡十分清楚,與重傷至失去意識陷入昏睡的修羅傘不同,未傷及元嬰的方童子,其實有大把機會回來,只是他沒有這樣做而已。
謝山姿與蘇故,現主和舊主之間,方童子選擇了後者。
匆匆數百年時光,錯眼便逝,當年那個剛幻出人身,期期艾艾跟在謝山姿身後,不諳世事的方童子,到底長大了,開始有了自己的心思。
事實已擺在面前,謝山姿無意再問方童子尋借口,念在主僕一場,他送還原形,至此之後,方童子就不再是凌霜谷的人了。
主僕情分,在這一送一回中一筆勾銷。
看到屏風的剎那,蘇故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金鵬鳥微微眯起眼睛,考量的視線從蘇故臉上轉到了白衣勝雪的謝山姿身上。他原先就對謝山姿的身份有些起疑,眼下見了十二夜月,當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當年那架讓謝朓送命的十二夜月,金鵬鳥早有所耳聞。他繼任之後,曾經多番打聽此物下落,可惜皆無果,直到抓了蘇故的狐子狐孫,才知道屏風早讓蘇故送給了凌霜君。
蘇故何時同深居簡出的凌霜君謝山姿有了交情,曾讓金鵬鳥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眼下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一台好戲。」肩背往後送了送,金鵬鳥靠著椅背,心滿意足地想。他對蘇故得罪謝山姿的原因不甚關心,他在意的,僅僅是物歸原主背後的意思——凌霜君謝山姿,與九尾狐蘇故,從此恩斷義絕。
想到這個,金鵬鳥摩挲兩下下巴,顯然十分滿意。
而那頭,謝山姿在說完之後,已經手腕一翻,將屏風推向了蘇故。
屏風攜磅礴氣勢直衝蘇故而來,蘇故無法,只得勉力出手接了謝山姿這招。
「嘩啦」一聲,踉蹌後退的蘇故,不慎撞翻了旁邊的案幾,几上擺著的青釉瓷瓶受到牽連,當即四分五裂。
青蔥玉指的指甲險些扣進了屏風頂扣,蘇故打落牙齒往裡吞,不得不吃了這個暗虧,斂禮道謝:「此物正是我失落多時的舊物,多謝道友奉還。」
蘇故說話時氣息仍有些不穩,她故意做出副受傷不輕的姿態來,原以為金鵬鳥謝山姿溫亭候不出面過問就算了,無論如何號稱慈悲為懷的玉面佛總該出聲詢問,屆時再想法逃了修補結界之事,未嘗不是一計。
可惜算盤打錯,玉面佛被手腕上獨屬於溫亭候的陰冷勾得心中雜念叢生,尚且屬於自顧不暇的狀態中,根本無心注意別的事情。
眼見人人皆冷眼旁觀,全無施以援手的意思,蘇故再如何咬牙切齒不甘心,也只得擺出副大方從容姿態,將屏風收了起來。
「事情既了,我等便先行告辭了。」待蘇故重新站好,察覺到玉面佛心神不寧的溫亭候,代為請辭道。
金鵬鳥點了點頭,吩咐綠邑代為送客。
依舊是來時的路,經傳送陣,眨眼就又同先時見過的虎修打了個照面。
「結界處山高水遠,請恕綠邑不遠送了。」綠邑停下了腳步。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烏雲層層疊疊地堆著,狂風呼嘯著刮過,將其中的濕漉漉雨意灌了眾人滿頭滿臉。
大雨將至。
經風一吹,玉面佛昏昏沉沉的意識清醒許多,他雙手合掌,禮道:「有勞道友。」
出了菩提樹的地界,分道揚鑣的時候也到了。謝山姿有意帶沈煉往封魂山秘境走,玉面佛則要折往結界處。溫亭候原想著與謝山姿同行,偏生玉面佛眼下舉止過於異常,加上還有個不省心的九尾狐,委實令他放心不下。
「無妨。」約莫是看出了溫亭候眼中的為難,謝山姿言簡意賅地替好友做了決定,「有事傳訊給我。」
謝山姿毫不拖泥帶水,說完轉身就要走。蹲在他肩上的沈煉眼疾手快,邊忙不迭摟住了他的脖子,邊揚聲喚道:「小老虎!」
話音剛落,聽見聲音的窮奇,就從玉面佛的袈.裟袖子內探出了毛茸茸的腦袋。
「喵。」討好地叫了聲,窮奇對著伸爪子示意的沈煉,頗為遲疑地原地刨了刨爪子,最終還是沒按耐住,開始撲騰起兩隻肉呼呼的小翅膀來。
窮奇努力飛著,眼看即將夠到謝山姿肩膀可以歇下來,哪料剛試探地伸出前爪,就聽見耳邊傳來冷冷的兩個字:「下去。」
渾身一抖,窮奇頓時像泄了氣似的,就要往下跌。
溫亭候好笑地搖了搖頭,剛要伸手去接,卻見窮奇堪堪穩住了身形,重新撲騰起小翅膀來。
「老謝的肩膀除了沈煉沒人能碰。」溫亭候道,「你別跟著他了,過來,我肩膀借你趴。」
溫亭候以為就窮奇那軟綿綿的性子,聽了這話肯定立馬扭頭屁顛屁顛跑來,誰料人算不如天算,那小肉球似的窮奇竟然回頭沖溫亭候搖了搖頭。
「喵。」含著兩泡被嚇出來的眼淚,窮奇軟軟地叫了聲,緊接著跌跌撞撞地沖已經走出去老遠的謝山姿與沈煉飛去了。
「奇怪了,這小窮奇竟然是個喜歡熱臉貼冷屁股的。」溫亭候自言自語道。
此時,溫亭候早忘了要和謝山姿提綠邑無緣無故的賀喜,也忘了窮奇有個天性,喜歡跟在懷孕的婦人身後。
而另外一頭,丹聖門老祖容閑和劍宗蕭戎,早先一步動身,已經快到封魂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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