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
沈煉被重重拍在地上時還有些恍惚。
謝山姿不是被他留在封魂山的另一面么，怎麼跑到眼前來了？
沈煉意識昏沉，他先是被蕭戎一劍刺穿了掌心，又在見到謝山姿走神之際，生生硬受了蕭戎一掌。
那一掌幾乎拍碎了他心脈，光吸氣都五臟六腑生疼。
他咳了口血，溫熱鮮血濡出嘴角，不消一會兒就在料峭的空氣中涼透了。身體里的熱氣彷彿被方才蕭戎假扮的謝朓一掌拍了個乾淨，他開始覺得冷。
「老謝……」沈煉又咳了一聲，半倚著樹榦呢喃，「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想傷他。」
他境界不夠，看不出眼前「謝朓」乃是為人假扮，謝山姿卻再清楚不過。
謝山姿陡然用力咬緊了后槽牙，他背對著沈煉，不知道沈煉就在這麼小會兒的功夫里，已經變回了小銀龍的原形，只憑聲音，就知道沈煉傷勢不妙。
「傻子。」謝山姿嘴唇動了好幾次，勉強壓住了回頭的欲.望，「我當然信你。」
「那就好。」沈煉揚起唇梢，藤黃豎瞳的光芒悄無聲息地淡了下去。
謝山姿胸口驀地一顫，他想也不想，揚聲厲喝：「沈煉！」
沒有回應。
無聲對峙的兩個人都動了。
謝山姿轉身要去撈小銀龍，蕭戎的劍更快，直接盪出去，斬在小銀龍尾巴處，逼得謝山姿不得不回身迎戰。
「叮」的一聲高亢劍鳴，瑩白如玉如瓷的手指，撫上了粗糙磨礪的劍柄。霜降現身，接住了蕭戎的自背後斬來的劍招。
烏雲沉到頭頂，天色暗了下來，狂風肆意席捲周遭生靈，狂妄睥睨地奔至謝山姿身前，被霜降含著雪光的劍鋒撕裂，霎時風消霜降，冰封十里。
蕭戎倉促後退時，無意間瞥見霜降烏沉沉劍身上的銘文，隱約覺得有些熟悉。他沒來得及細想，謝山姿的劍又到了。
兩位大乘期的修士兵刃相見，每招每式，都激蕩著你死我活的狠厲殺意。
顏色迥異的兩道劍光，不時在天際擦出絢爛彩雲，飽含威勢的劍鋒所過之處皆山崩地裂。
又一個結界被對方斬瓜似的切開，蕭戎狼狽地後撤數十丈。他驚覺身上有幾分濕意，不由伸手一摸。
「娘的！」蕭戎暗聲罵了句娘，他很久沒有受傷了，放眼整個白玉京，能傷到他的人不超過三個，誰料到今天竟然被區區一個勞么子葯修，傷到了軀體。
開弓沒有回頭箭，望著掌心的鮮血，蕭戎徹徹底底地怒了。他大喝一聲，陡然暴漲的氣勢將他臉上的偽裝術炸裂，露出了面目清癯的本容。
蕭戎怒火中燒，改單手握劍為雙手，使出平生絕學。劍招連運，快成虛影，不消片刻，頭頂烏雲，周圍靈力，雲中閃電，皆被吸入他劍中。
「死到臨頭，讓你死個明白。」蕭戎狂妄道，「今日斬你凌霜君謝山姿項上人頭的，正是劍宗蕭戎！」
話落，斬出氣吞山河的一劍。劍勢閃耀著紫白色的電光，奔騰而來。
與此同時，一滴鮮血從謝山姿劍尖滴了下來。
血落到地上，染紅了半片桃花。而後那抹紅色爬到謝山姿的靴子底下，從他霜白的衣擺一路蔓延到雲紋交領領口。
「刺啦。」
謝山姿額間的黑色小石應聲而裂，一雙漆黑的眼眸凝成兩粒血琉璃。
蕭戎終於生出俱意。
血衣血眸。
傳聞中踏過十萬魔修屍體，最終坐上萬魔淵至高寶座的現任魔君。
他扭身想逃，但是鋪天蓋地的威壓，震得他兩股戰戰，硬是動不了半分，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謝山姿鬢旁鴉發無風自動。
劍起，劍落，蕭戎甚至沒看清謝山姿究竟是如何出劍的，只覺得頭蓋骨一涼，身體便好像透光了。
不知道哪裡來的紅光，從他身體里透出來，將半片天的雲霞都染紅了。
蕭戎看著不遠處血衣血眸的謝山姿，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紅光是他的血。
一條筆直血線整齊切割開蕭戎瞪大的雙眼，溫熱的液體爭先恐後地迸射出去。
被切開兩半的軀體撲通落地，蕭戎目光最後所至，是謝山姿手中劍尖朝下的薄劍。
怪不得覺得銘文眼熟。
原來是「霜降」兩個字。
也是，魔君的佩劍，自然是寒霜封凍，雪降千里的霜降。
預示著大乘期修士隕落的雷聲姍姍來遲，謝山姿收回霜降，循著之前的位置，去找沈煉。
桃花樹下空蕩蕩的，只餘一灘金色血液。
謝山姿慌了。
沈煉傷重，不能移動，而且他絕不會不辭而別。只有一個可能，只有一個可能——他和蕭戎纏鬥時，有人挾持了沈煉。
謝山姿又驚又悔。
「出來！」
怒極將癲的喝聲在封魂山不斷回蕩，半晌沒有回應。謝山姿雙目赤紅，眸光含血，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再次抽劍出招。
「轟隆隆——」
餘音滾滾，上古八荒境排名第三的封魂山秘境，被謝山姿一劍砍塌了。
境內罡風噬魂雪與境外山河盎然生氣交織，黑與白，青與黛，匯聚在封魂山秘境斷裂處，融匯成一道光風霽月的身影。
「他被容閑抓走了。」
暌違一千八百年的，午夜夢回之時念念不忘的，清澈透亮的熟悉嗓音在背後響起。
謝山姿身體倏地僵硬。
他沒想到一個假的謝朓，會引出來一個真正的謝朓。
真正的謝朓。
不必回頭，不見目睹，就知道是真的。
謝山姿太熟悉謝朓了，他吐字的習慣，他發音的語氣，都太熟悉了。
謝山姿用了極大的剋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他一寸一寸地扭過頭，看到了虛空中的身影。
斜眉入鬢，眸如燦星，細細長長的桃花眼不笑也自帶情意。
「你看著我做什麼？」謝朓笑了一下，「還不快去追？」
「你怎麼辦？」謝山姿重複道：「我去追，你怎麼辦？」
「凌霜君，」謝朓輕輕剔了剔眉峰，玩笑道：「你離飛升只有一線之遙，總不至於連我是抹殘念都看不出來吧？」
「我飄蕩世間一千八百年，只為見他一面，怕他重蹈覆轍。如今見了，便是心愿已了。」
彷彿猜到謝山姿要說什麼，謝朓率先開口，堵住他的話。
「看在我教養你數百年的份上，對他好些，莫欺負他，莫負他。他一片赤子之心，不該背負你不該有的幻想，活在他人的影子之下。」
「從頭到尾，對你動心的是他沈煉，對你牽腸掛肚的是沈煉，對你念念不忘怕你傷心難過的是沈煉，為了你明知危險仍肯翻查身世的是沈煉，所有一切，都是沈煉。」
謝朓身影變得透明，昔年他算到自己命中必有一劫，因此在疾風鳥這裡寄存了一抹殘念，只是世事變遷，沒想到殘念會出不了封魂山。
罷了，如今沈煉比他心志堅定，比他謹慎細微，也比他易生懷疑，想來不會再遭遇被摯友背叛困殺之類的事，算來已是沒有遺憾。
想到這裡，謝朓微微笑了笑。
「謝朓已死，而沈煉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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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在修文，後面劇情盡量和前文不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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