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屠龍（二）

暮色中,一樹墨鴉凌亂。高髻金冠，一身墨線綉描鳳紋紅色宮裝的太後半卧在貴妃榻上，那張臉艷麗到了極致,彷彿開在黃泉的彼岸。

僕從退卻,那位君臨天下的帝王緩緩走來。

他背著手，一身威嚴暴戾氣息。

「西門傾城,你做夢也想不到吧,朕，當年被你玩弄在手掌心裡的小男孩也會有君臨天下的一天。今日，朕就要征服你！」

西門傾城笑望著,似乎在對楚章懷笑,目色卻渙散了,裡面容納了萬象萬物。

「征服？你要怎樣征服？」

楚章懷望著西門傾城那張臉，腦海中猛然就將這張臉和小時候那張臉重合。

這個老妖婦！

「自然是你這淫|婦最想要的方式！朕當年才多大你就勾引朕，如今朕如你所願。」

西門傾城拄著頭,笑了一聲,滿面玩味兒之色。

楚章懷被激怒了,往前一步威懾，「你少看不起朕,等一會兒朕就讓你跪著求饒，朕最喜歡看你這等賤人痛哭流涕的模樣了。」

就在楚章懷要撲向西門傾城之際，樹后竄出一紅衣人,寒光一閃,一把劍就刺了過來。

楚章懷亦是從小習武,電光火石之間猛然後撤避了過去，抬頭就見姚宴持劍橫在西門傾城之前，他立時就怒了，「胭兒你做什麼？」

「自然是奉哀家之命殺你，小章兒。」西門傾城的笑聲里滿是戲謔。

楚章懷一下就明白了過來，「你是西門老淫|婦放到朕身邊的姦細？！」

姚宴冷勾了唇角，沒有廢話，直接就刺了過去。

楚章懷怒極，憑著一雙拳頭就和姚宴打了起來。

你來我往，招招皆是殺機。

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這二人對殺起來哪有一絲感情可言，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二人從來都是世仇。

姚宴不過一年有餘，雖是採取的地獄模式，終究不是楚章懷的對手。

姚宴被楚章懷一拳打倒，就地一滾，緊握長劍，一個橫躍重新站了起來便噴了一口血。

「朕對你不好嗎，賤人！朕要殺了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賤人。」

姚宴壓抑著胸腔里洶湧的腥甜氣，眼神驀地狠厲起來，抬手就刺了楚章懷一劍，「你他媽才是賤人！」

楚章懷沒想到姚宴還有力氣和他打，捂著胸腔連連後退。

姚宴乘勝追殺，「我噁心死你了，你這條不把女人當人看的臭蟲！」

楚章懷驚覺招架不住，急忙呼喊，「來人啊，救駕！」

姚宴冷笑，一劍挑破楚章懷的手筋，「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早點去死嗎？」

「朕是皇帝，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誰敢希望朕死，朕身系天下萬民，朕死了天下會亂的！」楚章懷大叫。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稱快。」姚宴又一劍挑了楚章懷的腳筋，他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雙手扶地，姚宴一劍就將他的手掌插在了地上。

「啊」的一聲慘叫，惹得西門傾城大笑。

「胭兒，幹得漂亮！」話落便是一陣咳嗽，黑血噴濺。

姚宴一點不關心自是沒有看到。

「胭兒，胭兒，你果真要殺朕？胭兒，朕是真的喜愛你，念在咱們青梅竹馬的情分上，你去殺了西門傾城，你對朕做的，朕既往不咎，朕封你做皇后，讓你母儀天下！」

姚宴冷笑，「哪怕是皇后，也不過是你手裡的玩物，就像你誅殺柳皇后一樣。命運與其被你掌控，倒不如我來做那個掌握別人命運的人，所以，楚章懷，你去死吧。」

劍起劍落，血橫賤三尺。

西門傾城見狀，哈哈一陣暢快的大笑之後，像是傾瀉去了全部的精力，風吹來烏髮起，層層落下便變了銀白。

「娘娘！」魏婀娜不知從何處本來，眼眶通紅，「噗通」一聲就跪在了榻前。

「姚胭兒，你快來看看她，她是你的生身之母。」魏婀娜垂頭，哽咽。

楚章懷咽氣的那一瞬，姚宴腦海中「叮」的一聲，系統回歸，她得了五十年壽命，並立即用十年壽命兌換了凌空殺人的技能。

她傾瀉滿腔恨意沖了過來，原本是要殺人的，卻被魏婀娜的話驚的頭皮發麻。

「魏婀娜，你他媽再說一遍！」

魏婀娜匍匐在西門傾城腳下，音色悲傷，「她是你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你的那個母親，千真萬確。你是娘娘與姚首輔的女兒，他們是一對情人。」

姚宴冷笑連連，「你哪怕說我爹是阿貓阿狗我都信，你說老妖婆和姚竹清是一對情人？呵，這真是一個大笑話。你知道老妖婆是怎麼對待姚竹清的嗎，她把姚竹清砍成了人彘養在酒瓮里！」

「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多，姚竹清還給娘娘下了毒，娘娘命不久矣。可是，你就是他們的女兒，姚竹清與娘娘作對，算計了你，把你嫁給了奴才之子，娘娘恨透了姚竹清，娘娘快要死了，這才以雷霆之勢把你召回，斷絕你的弱點，錘鍊你的心智，所作所為不過是想將江山拱手交給你。你是娘娘的女兒，是娘娘延續之命。娘娘從你口中聽到了她最想聽的話，如今她心愿已了。」

姚宴看著那個倒在榻上，銀髮鋪了滿地的老婦人，心口驀地劇烈疼痛，又恨又痛，兩種感情交互撕扯著，幾乎令她窒息。

「老妖婆，你變態！」姚宴恨極，舉起劍猛的就刺入了她的胸口。

只幾寸，沁了點點血，她望著西門傾城臉上滿足的笑，竟再也刺不下去。

「我不信，祝君行團姐兒慘死都是你造成的，我要殺了你把你剁成肉泥喂狗！」彷彿給自己做了一遍心裡建設，劍起她再度刺了下去，可是這一次連西門傾城胸前的衣料都沒有刺破。

血緣，真是一種詭異又讓人痛恨，卻怎麼都洗脫不掉的東西！

痛極怒極，姚宴反手就將劍刺了出去，劍身沒入樹榦，穿透而出。

震顫，滿樹墨鴉驚散。

枯葉落了銀髮滿頭。

西門傾城沒有再看姚宴，她躺在那裡，看著天邊滾滾如血的夕陽，唇角帶笑，緩緩閉上了眼。

姚宴見狀，心裡頓時一慌，又藏著恨，上前去狠狠搖晃她，「老妖婆，你別死，你睜開眼睛，我告訴你，我不會做皇帝，我不會按照你安排的路走的，我不會，死也不要！老妖婆，你不是算無遺策嗎，我一定不會如你所願，你醒來，醒醒！」

魏婀娜對著姚宴行了跪拜大禮，「臣，參見主上，主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魏婀娜一跪，不知從何處奔來了許多男男女女，對著姚宴便跪了下去，口稱主上萬歲。

姚宴幾乎將西門傾城的手腕捏碎了，扭曲著臉對跪在地上的人怒喝，「滾，我不是你們的主上，我不是！」

魏婀娜抬起頭與姚宴對峙，「你是。你既是娘娘的繼承人，又是我們的主上，你自己也是想做這主上的。娘娘說，她做不到的，你將來一定會做到，做真正的天下主宰，有名有實。」

姚宴怒紅了眼，再度轉頭對著西門傾城，「我這算什麼屠龍，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把這條龍囚在籠子里讓我殺，誰都能做到。你是瘋了嗎，怎麼就敢這樣放心，我算什麼，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我哪裡發光發熱了讓你為我費盡心機。不不不，是我自作多情了，像你這樣狠心的女人，我可不信你有母愛，我不過是你立下的傀儡罷了。你若能長生，我在你眼裡怕是還不如一隻螞蟻吧。反正你有那麼多男寵，想生幾個都行，是不是，是不是，你回答我！」

「主上，娘娘薨了，讓娘娘安心走吧。」

「我偏不！憑什麼！我想親手殺死她報仇的，她憑什麼不給我這個機會。是了，我知道了，像她這種女人，她的命誰能拿去，只有她自己。她那麼高高在上，像只鳳凰……」

姚宴閉目，眨去眸中濕潤，緩緩坐直了背脊。

魏婀娜見狀便雙手呈上了一個盤龍金鳳方盤，「主上，這是娘娘囑咐要交給您的。」

姚宴雙拳緊握，一瞬繃緊后鬆開，接過了方盤，隨手翻動便知這是西門傾城的手札，有帝王心術、馭下之術、巫蠱之術以及她在暗處的勢力。

姚宴心知，有了這些她終將君臨天下。

在這一瞬，怨恨和痛苦逐漸遠去，她眼中盛開了名為野心的血艷之花。

如斯璀璨。

魏婀娜偷偷瞥見，心下一凜，不禁想到，她們真不愧是母女，娘娘沒有看錯。

姚宴站了起來，望著跪在下方的諸人，手中劍未曾放下，屠龍之血沿著劍身上的凹槽一滴一滴滴落。

滴答、滴答，響徹在諸人耳畔。

森然、威嚴，令人雙股顫顫。

「從今日始，我便是你們的主上，若有不服者可站起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