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七年之癢(11)
「我們離婚吧,時緒。」喬思思站在走廊盡頭,背過身去,對著身後的人說道。
她的語氣里已經沒有情感,彷彿只是在說著中午吃什麼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
時緒楞在那裡,一言不發。
「離婚吧,我的人生不是因為愛情而存在,前三十年的我獲得太過受感情桎梏,可是以後,我想為了自己而活。」
喬思思第一次聽到腦海中除了系統君以外的聲音。
她沒有回答,她知道,此刻的那個人,應該也是在經受著痛苦的抉擇,哪怕不再愛,哪怕不再願意受其束縛,但是這人生最美的十年,終究化成一場泡沫,在陽光下被風無情刺破,一個一個,逐漸歸於無。
沒有人願意枉費十年青春追逐一場破碎的夢,可這不是我們能夠選擇,最初的最初,誰不是憧憬愛情的孩子,只是在後來,都逐漸被生活磨平稜角,被逼著長大罷了。
時緒知道,自己在經受一場判決,最後的結果,是死刑。
而且,上訴無門。
他在這之前的所有篤定和堅信,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面前的這個女人,他深愛過,融入骨血的深愛,可是,生活哪是靠著愛情在運轉,他終究還是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生活中,漸漸忘記了曾經的承諾。
他自以為是的游移,他自以為是的迷離,都是他要失去這場婚姻的提示符,那時的他被更年輕的更貌美的容顏遮擋住了視線,一次又一次忽略眼前的女人經受歲月洗禮之後的出塵氣質,等他終於明白的時候,已是為時晚矣。
他愛的容顏,她有,他愛入骨髓的深情,這世間卻只有她能有。
時緒感受到了心頭鈍痛的煎熬,十年的生活,他早已在不知不覺間了解這個女人勝過自己,她的每一個小動作,她的每一幀笑容,她的每一次容忍和原諒,其實,她是想過原諒和妥協的吧,可是後來是他自己,親手將她推入無路可走的衚衕,連著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再也無路可走。
明明之前,一切都很好,明明他們還有大好的未來,和明朗的前程,可是忽然,她就走開了,他一個人,彷彿大漠中失去指南針的旅人,身體已經快要到極限,精神上只想要她,偏偏全部都是求而不得。
不,也不是求而不得,是他一時大意,放開了她的手。
時緒知道,喬思思這一次,是真的,想要離開。
曾經的她歇斯底里過,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挽回他的心,如今的她雲淡風輕,他卻再也捉不住她的心思。
可是,時緒還是想要試一試,哪一個瀕死的人,會願意錯過最後的稻草呢,他也不過,是個被感情沖昏了頭腦的凡夫俗子罷了。
面前的稻草,是他最後的救贖。
「思思,」時緒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喬思思的手臂,卻發現自己離她太遠,遠到已經觸不可及,他的手微微發顫,聲音也快要哽咽,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被蒙了霧氣,看不真切,「我們,不離婚好不好?」
時緒向前走了一步,因為步子踉蹌,險些跌倒。
他穩了穩身子,站直,慢慢收回手,仿若一個聽天由命的教徒,正在等待自己的禱告被真主聽到。
他只信一個她,也只有一個她,在他可觸不可及的世界里,能夠這樣,在無形中,掌握他的所有喜怒哀樂。
喬思思沒有回頭,她不願意再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那雙眼睛里,也曾盛滿過對她的濃烈愛意,也曾只有她一個,也曾清澈如星光璀璨,所以後來,哪怕他搖擺不定,她也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可是曾經的赤誠少年,終究不再是她的良人。
她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決絕地,表明了自己離開的決心,她不願意再留在他身邊了,她不願意,再與他攜手白頭,喬思思自欺欺人了太久,她不斷地麻痹自己,告訴自己這個男人曾經有多愛她,可是等她不斷回味曾經的時候,就已經是,他們沒有現在和未來的時候。
時緒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他想起當年的他們,也是這樣,不同的是,那時候的他只說了一句「在一起吧」,她就歡快的轉身投入他的懷抱,可是如今的他,哪怕已經準備好了懷抱,也再沒有人能夠將之變成她的形狀。
時緒沒有再去解釋肖薇的事,他心裡其實明白,那是喬思思提出離婚的契機,卻不是最核心的原因,究其根本,還不是因為他自己?
他沒辦法去怨恨任何人,怪只怪他自己作死的時候,沒有去考慮過,這樣的後果,他有沒有能力去承擔。
這一次婚姻的破裂,他們兩個都是受害者。
她是最無辜的那個人,可是他,卻是咎由自取。
時緒鼓足勇氣,為自己再爭取一次,「老婆,你真的想好了?」
這大概,是他最後能以這種方式稱呼她了吧,此刻的他們,以最近的距離,詮釋最遠的心聲。
「恩,離婚吧。」
喬思思轉過身來,看著他,面色無異,她甚至輕輕咧開嘴角,只是那抹笑容,不再燦爛奪目。
至此,時緒才徹底死心,他以為,她至少會流淚,會哭泣,可是到頭來,原來什麼都沒有,他連最後的奢望,都不敢再有。
他已經辜負了她最美好的十年時間,不願意再看她因為這段苟延殘喘的婚姻而忍受落寞,哪怕萬分不舍,時緒還是點頭,「好。」
一字十年,瞬如雲煙。
「那……等媽……,啊,等阿姨好點之後我們找個時間去辦下手續吧,我的律師會跟你聯繫的,阿姨這邊已經好很多了,你可以請個護工照顧她,我先走了。」
喬思思說完,想要離開,被時緒攔住,「律師就不用了吧,協議書……我會寫好的,或者,如果你已經準備好了的話,直接發給我吧。」
時緒沒想到喬思思已經準備周全到這種地步,可是,他不願意從此他的生命里再也沒有她,不願意連結束他們的關係這件事,也要外人來插手。
「好,那我發給你,你到時候看完再說吧,先走了。」
喬思思沒有留戀地轉身離開。
時緒轉身,看著走廊里人來人往,似乎剛剛有一場手術結束,這會兒住院部里湧進來不少人,喬思思很快就消失在這場人海中。
不多時,走廊里又安靜下來,剛才的一切,仿若一場夢。
時緒邁步想要回到病房,抬腳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已經僵麻,只是眼角快速落下的那滴淚,讓他知道,這不是一場夢,他真的,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重要到如空氣,擁有的時候並不自知,一旦失去,卻難以呼吸。
「媽,」時緒剛進去,就對上時媽媽焦急的眼神,其實老人家經歷過半生風雨,怎麼會看不出發生了什麼,時緒沒想著要隱瞞,「我們,說好了要離婚。」
「因為你剛剛那個同事?」
「也不全是,反正,是我對不起思思。」
時媽媽想要罵他一句,可是對上時緒那灰白的臉色,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知兒莫若母,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他此刻的頹敗呢。
時媽媽轉過身去,閉上眼睛不再看,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何況她對喬思思那麼了解,從肖薇擺明了態度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這一次,思思怕是不會回頭了,越是倔強的人,在感情里,越是容不得沙子。
喬思思在回去的路上,找了個公園哭了一場,她沒有去擦眼淚,任由他們湧出來,彷彿總也流不盡似的。
沒想到說出放棄只有這麼容易,沒想到,結束真的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原來最難的,從來都是經歷時的苦痛掙扎,只要說一句放棄,什麼都會容易起來的。
回到家裡,喬爸爸喬媽媽看著她的神色,想著時緒已經回來了,猜到兩人差不多已經攤牌了。
喬爸爸在客廳里,一杯又一杯地喝著茶,他已經戒煙戒酒多年,如今只好以茶代酒,打發這種燥意,他的女兒,這次,恐怕真的,是要長大了。
喬媽媽去到思思的房間,看著她坐在床邊翻著舊照片,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思思,最近有沒有什麼出去玩的計劃?你要不要陪著我們老兩口,咱們一家三口,出去放放風。」
「媽,您跟爸去吧,我公司最近挺忙的了,」喬思思笑笑,主動抱住媽媽,「沒關係的,我剛剛呢,已經哭過了,以後這事兒就翻篇了,您也別傷心,您樂呵了,咱們家才能樂呵,我心情才能好,對不對?」
「傻姑娘,你要哭就哭吧。」
喬思思搖搖頭,看著她,「媽,您跟爸爸都放心,我真的已經沒事了,不過以後,我又要搬回來吃您做的飯了,您又要多操心一個人了。」
「那有什麼打緊,」喬媽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媽媽願意。」
「恩,我愛你媽媽。」喬思思抱著媽媽的腰,埋在她懷裡。
這裡,是她永遠的家,不管怎麼樣,都會歡迎她回來的家,無論她是以成功還是失敗的姿態。